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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展現著一片空曠寂寥、無邊無際的大海。可是在廣漠無垠的空間裡,我們無法憑感覺來衡量時間,我們對時間的概念只是一片混飩,無從捉摸。在阿申巴赫躺著休息時,奇形怪狀;模糊不清的身影——充作花花公子的老頭兒,內艙裡那個長山羊鬍子的管理員一在他的腦海裡晃來晃去,他們做著莫名其妙的手勢,發出夢吃般的胡言。他睡著了。

中午時,人們叫他到一間走廊模樣的餐廳裡吃午飯,餐廳與臥他的門相通。他在一張長桌的盡頭處用餐,在桌子前端則坐著商行的那批夥計們,其中還有那個老頭兒,他們從十點鐘起就和那位興致勃勃的船長開懷痛飲。這餐飯他吃得很不開心,他匆匆忙忙就吃完了。他不得已走到甲板上,仰望長空,看威尼斯是否即將在遠處閃現。

他一心一意所想的,只是快快望見威尼斯,因為這個城市在他的心目中一直保持著光輝的形象。但天空和海水卻暗淡無光,一片鉛灰色、有時還降著霧濛濛的細雨。他暗自思量,取道水路時望見的威尼斯,也許與他過去取道陸路時所見到的不同吧。他站在前桅旁,眺望著遠方,眼巴巴等著陸地的出現。他想起了某一位曾看到自己所神往的圓屋頂和鐘樓從海浪裡浮現的沉鬱而熱情的詩人,他默誦了詩人的一些佳句,這是詩人當時懷著崇敬和悲喜交集的心情恰到好處地吟詠出來的。某種思緒一旦孕育出來,他就很容易為之激動。他省察了自己那顆真摯而疲乏的心,問漫遊者的內心深處究竟是否還蘊蓄著某種新的激情和迷憫不安,是否還有什麼新的驚險荒唐的想法。

海岸線終於在右面浮現了,海里有許多漁船活躍起來,海濱浴場也清晰可見。這時汽船放慢了速度,穿過了以威尼斯命名的狹窄港灣,海濱浴場就掉在背後。它在鹹水湖裡一排雜亂粗陋的房子面前嘎然停住,因它得等待衛生艇前來檢驗。

一小時過去了,終於開來一隻船。人們趕來一看,原來不是衛生艇。雖然人們並不急,但感到很不耐煩。這時,嘹亮的軍號聲從公園一帶越過水麵傳來,這聲音似乎激起了波拉青年們的愛國熱情,於是紛紛來到甲板上,興奮地喝起許多阿斯蒂酒,一面為那邊操演著的步兵縱情歡呼,大聲喝采。可是那個塗脂抹粉的老頭兒和青年們混在一起的情景,看去委實太不順眼。他那副老骨頭的酒量當然及不上那批年富力壯的小夥子們,這時已醉得十分可憐。他站著,搖搖晃晃,目光痴呆,一支香菸夾在瑟瑟發抖的手指中間,醉得前俯後仰,好容易才維持住身體的平衡。他再走一步恐怕就要跌交,動也不敢動一下;但可憐的是他依然興致勃勃,誰走近他的身邊,他就拉住誰的衣釦,結結巴巴他說些什麼,扭動著身子,吃吃地笑著,並且伸出那隻戴戒指的、皺紋密佈的食指,顯得又蠢又可笑,他莫名其妙地用舌尖舔著嘴角,令人作嘔。阿申巴赫看到這副景象,不禁皺起眉頭,心裡怪不自在。這時他又感到一陣昏眩,彷彿周圍的世界又稍稍地、無可阻擋地換了一個樣,變得光怪陸離,醜惡可笑。環境不允許他再仔細想下去,因為機艙的引擎又砰然一聲發動起來,輪船經過聖馬科運河,又繼續它那臨近目的地時遽然中止的航行。

這樣,他又一次看到那令人歎賞不已的登陸地點。建築群的結構燦爛奪目,絢麗多彩,這是共和國為前來觀光的海員們興建的,好叫他們看了五體投地:宮殿和“奈何橋”輕巧華麗;海岸邊矗立著刻有獅子和聖像的柱子,仙人廟的側翼高高聳起,絢麗動人,大門的過道和巨鍾則又是一番壯觀——他環顧四周,感到從陸路搭火車到威尼斯就好比從後門跨人宮殿似的,只有象他現在那樣乘輪船穿過大海,才能窺見這個城市難以想象的瑰麗全貌。

引擎停止了。平底船爭先恐後地划過來,上岸的舷梯也搭好了。海關人員登上輪船,執行任務;旅客現在可以開始上岸。阿申巴赫要僱一隻平底船,以便把他本人和行李帶到來往於威尼斯與海濱浴場之間的汽船的浮碼頭裡,因為他想在海濱住下來。他們同意了他的建議,並把他的要求大聲向水面上傳達。水面上,平底船船伕正操著本地方言爭論不休。他下船的事又為了箱子問題延擱下來,他們竟然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從梯子般的扶梯上拖下來。因此有好幾分鐘工夫,他無法擺脫那位面目可憎的老頭兒的糾纏。老頭兒已喝得神志不清,居然要向這位陌生人正式道別。“我們祝您住在這兒一切最最稱心如意!”他打躬作揖喃喃地說。“請發發好心,不要忘記我們!An

revoir,excusez und

bonjour,(法文:再見,請原諒,早安。)我尊敬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