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錢不易,活路更難。底層的人,就這活法,亦無有覺著有甚不自在。
老烏龜,做烏龜的事;在他的圈子裡,是個公開的秘密。也無有人瞧不起、不敬重他。叫他老烏龜,只為開心、只為調笑,無有人存心作賤他。就象是:底層的人說話,不帶上那兩樣物件,自個也覺著認不出自個來了。
這些,是斷不可與斯文人去理論的。
老烏龜也知道:這活路,將來一定會有人去寫。但,他不清楚以後的人,會咋寫、是否真的懂得他?就象他不清楚,自己居然也能與項英、唐亮、杜平等將軍,隔著條小山溝相互守望一樣。
活路,就這麼艱難又充實地過;日曆,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翻。
一日,街上忽地有了大字報、有了宣傳車、有了高音喇叭……隨之,又有了抄家、戴高帽子、遊街。
再後來,居委會里的老太太們,也都有了紅箍箍。
無有多久。老烏龜的媳婦,就被老太太們揪了出來;那罪名,自然是搞破鞋。
老烏龜的媳婦,被拉出去遊街。原本,跟綿羊毛似的捲髮,剪成了雞窩。脖子上,還掛了雙拖鞋;手裡,拎一副破鑼。走兩步,敲一下、喊一聲:“我是搞破鞋的--”
如此這般。白師傅,不敢再上老烏龜家去了。
可,每月領了工資;白師傅照舊會拿出一多半,塞給老烏龜。老烏龜,自然不肯要;白師傅會瞪圓眼睛、低聲吼道:“咱哥倆,誰跟誰?!”
這麼,老烏龜才收下,也總忘不了說上一句:“我替她謝謝你了!”
可,這謝也無有謝多久。
白師傅,被抓了起來。聽講,有人寫檢舉信,說他調戲了那河沿上縫舊的老太太。
抓進去無有幾日,趕巧遇上“嚴打”;據說,堂亦無有過,便匆匆做了份材料、畫上紅勾勾,拉出去打了靶。
拉車,泡澡;有酒、喝酒。
老烏龜的活路,還是原來的活路。
不過,白師傅不在了。老烏龜泡澡時,不再泡茶;他泡了澡,就匆匆離去,也不再在浴室裡迷上一覺。
無有多久,老烏龜就病倒了,也不知得的是甚病,查也查不出來。
待他病癒,大傢伙重又見到他時;他,背已駝了,脖子也縮沒了,腦袋就象是蹾在肩膀頭上。
真的活象一隻老烏龜了。
創作於 2006 年 4 月 5 日
txt小說上傳分享
扒 灰
顧曉軍小說·一卷《 扒 灰 》
黃昏。
秋陽,蹲在遠山的山頂上;夕光,順著一浪一浪的黃土坡坡漫過來,斟進這家的場院。
場院不大,後境是兩眼舊窯洞;場子中央,有一盤碾子。
碾子也不算很大,但石料極好;據傳,有上千年曆史。在這方圓百里的地界,亦算是件希罕物。
此地,有個習俗:彼此,以各家的希罕物相稱;且,只叫精壯漢子。
比如:碾子娃時,他爹叫碾子;他,只叫碾子家娃。如今,他長大成人,大傢伙就叫他碾子;而他爹,則叫作碾子他爹。
這習俗,源於哪個朝代,無從查考。人們都已慣了,有名有姓,也不去叫。
碾子一家,吃了晚飯,睡覺還嫌早,便在窯洞前、在這不大的場子上,歇著;各自,亦有各自慣了的位置。
碾子他娘,端把椅子,坐在她那眼窯洞前;碾子婆姨,則退後一步,坐在自個窯洞的門檻檻上。場子中央那盤碾子上,盤腿坐著的是碾子;而碾子他爹,則蹲在場子邊邊上,吸他的旱菸。
空地上,老雞公與小雞婆們,在演義古老又新鮮的故事。
老雞公,已老得不能打鳴;可幹那事,還是當仁不讓。
小雞婆們,被追得“咯咯咯”地亂叫。
碾子他娘,又夢見了老雞公。只覺著,有個物件扼在奶子上、壓迫著心口,叫她喘不過氣來;伸手去推……咋?不是老爪子、老枯樹枝枝呢?!
側臉去瞅,瞧見的卻是自個生養的娃。
老畜牲呢?!
一激靈,全醒了。“啪”地一記輕打,拍在碾子的手上。
碾子“呼啦”一下下爬坐起,渾身精赤條條。
此地人惜衣,恐叫炕蓆磨損了,都興光腚腚睡覺。這習慣,亦是老輩上傳下來的。
碾子他娘,披上襖、套上褲,捆巴捆巴出了門、進了緊挨著的窯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