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間,老爺子共創作了:十八部長篇,三百多箇中、短篇,一千多首詩,及五百多篇散文、雜文、論文。
入朝前,他原本就有點名氣。
入朝後,那百餘篇血與火凝成的文字,使他名聲大振。真的,如果不是後來魏巍的那篇《誰是最可愛的人》,蓋了帽;他,很可能就是現在的魏巍。
當然,前題是:不被俘!
壞就壞在被俘上!
老爺子,又點了一顆煙。可,轉眼又自語道:唉,想想那十幾萬犧牲在異國他鄉的戰友;咱,還有啥不知足呵!
……
回國後,他的文字,就很難再發表了;無論寫得多麼好,也會被人家婉言謝絕。
幾十年的光陰,就這麼一晃,沒了。
好在,老爺子特犟;他堅持寫,堅信:總會有那麼一天,人們會學會換個角度看問題。
八十年代,終於有人用他的作品了。
九十年代初,戰俘問題,有了說法;他,才如魚得水。
這樣,他陸陸續續發表了二百多首詩,幾十篇小說、散文及雜文。
可,剛剛重又弄出點小名氣;突然間,社會轉型了,全民經商了……他的文字,又沒有人要了。
待緩過神來,已恍如隔世!
老爺子,抱著手稿,幾乎跑遍了京城所有的出版社。
編輯們讀了他的小說,都說他的作品:功底深、有品位、大手筆……可,最後,又都說:你能不能寫點玄虛、奇幻、靈異、仙怪類的小說,保證給你優先上報、送審。
……
前兩年,他透過老戰友,認識了一位國家級出版社的副總編。
他的手稿,在那兒待了一個多月。
最後,那副總編找他談:其中有幾篇,與整體的風格不一樣,不如發表在社辦的雜誌上。當然,是著副總編的名。
言下之意:讓出幾篇作品,書就可以出了。
他,不願意。
副總編解釋:你這小說,我不是寫不出來。你看,上班要應酬,下班要應酬……沒時間呵!你放心,稿酬歸你,我只著個名。
他,上去就是兩耳光!扇得那副總編,眼前一片輝煌、兩眼金光燦爛!
臨走,他丟下話:“知道為啥扇你麼?第一記,教你咋做人;第二記,教你咋為官!”
唉!轉眼,這世道又變了;如今,與編輯們見面,先問:你有名氣嗎?你出過書嗎?
廢話!咱爺們,要是有名氣,還用著找你?!
老爺子,突然覺著了餓。
他,從床上爬起來,找他的燒餅;燒餅,早已在他不經意間,全都吃下肚去了。
媽的,一輩子都在與飢餓作鬥爭!
不是長期熬夜搞創作的窮棒子,恐怕永遠也理解不了他這話。
忽然,他發現:煙,也沒有了。
沒有就沒有!上甘嶺,連水都沒有,不也挺過來了?!
他,喝了口水,自我安慰道: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
想到哪?他問自己。
想了一會,他才想起來:哦,炒作!
跑出版社,跑熟了。有個小編輯,拿他開心:老爺子,您老有這麼多經歷,幹嗎不炒作一把呢?炒出了名,不啥事都好辦了?!
炒作?咋炒?!總不能說:咱爺們,跟徐靜蕾也有一腿吧?誰信?!
嗨,您不能在網上發個貼子,就說魏巍那篇《誰是最可愛的人》,是剽竊你的。這不齊啦?一下子就出名了!
放你的狗臭屁!小兔崽子,教咱使壞呵!這,不缺德嗎?!
那你就罵人?就說:文學死了、詩歌要停業整頓……
哈哈!這還用得著你教?!李希凡,知道不?咋出名的?踩著俞平伯上!姚文元,知道不?咋出名的?踩著吳晗上……咱爺們,肚裡一本帳!
可,咱爺們,一不能坑人、二不能踩著別人上!
知道不?這就叫做人!就叫是條漢子!
要整,咱也能整。等有空,咱整個絕的;叫你小子,瞧瞧!
老爺子,自言自語、嘀嘀咕咕著;一會,又口渴了。
可,杯子裡已沒有水了,暖瓶裡也是空的;但,他又懶得爬起來,燒水。
就當是上甘嶺吧!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近幾年,老爺子的身體,大不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