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動了我,我變成了大家中的一個。他們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我不能,不該,“袖手旁觀”。群眾的力量,義憤,感染了我,教我不再文雅,羞澀。說真的,文雅值幾個錢一斤呢?恨仇敵,愛國家,才是有價值的,崇高的感情!書生的本色變為人民的本色才是好樣的書生!
有一位控訴者控訴了他自己的父親!除了在這年月,怎能有這樣的事呢!我的淚要落下來。以前,中國人講究“子為父隱,父為子隱”,於是隱來隱去,就把真理正義全隱得沒有影兒了。今天,父子的關係並隱埋不住真理;真理比爸爸更大,更要緊。父親若是人民的仇敵,兒子就該檢舉他,控訴他。一個人的責任,在今天,是要對得起社會;社會的敵人,也就是自己的敵人;敵人都該消滅。這使我的心與眼都光亮起來。跪著的那幾個是敵人,坐著的這幾萬人是“我們”,像刀切的那麼分明。什麼“馬馬虎虎”,“將就將就”,“別太叫真”這些常在我心中轉來轉去的字眼,全一股腦兒飛出去;黑是黑,白是白,沒有第二句話。這麼一來,我心裡清楚了。也堅定了;我心中有了勁!
這不僅是控訴幾個惡霸,而是給大家上了一堂課。這告訴我曾受過惡霸們欺負的人們:放膽幹吧,檢舉惡霸,控訴惡霸,不要再怕他們!有毛主席給我們作主,我們還怕什麼呢?檢舉了惡霸們,不單是為個人復仇,也是為社會除害啊!這告訴了我,和跟我一樣文文雅雅的人們:堅強起來,把溫情與文雅丟開,丟得遠遠的;伸出拳頭,瞪起眼睛,和人民大眾站在一起,面對著惡霸,鬥爭惡霸!惡霸們並不是三頭六臂的,而是在我們眼前跪著,顫抖著的傢伙們。惡霸們不僅欺負了某幾個人,與我們無關;他們是整個社會的仇敵!
一位賣油餅的敦厚老實的老人控訴惡霸怎樣白吃了他的油餅,白吃了三十年!控訴完了,他轉過身去,向毛主席的像規規矩矩的鞠了一躬。這一鞠躬的含義是千言萬語也解釋不過來的。我也要立起來,也鞠那麼一躬!人民是由心裡頭感激毛主席。不是僅在嘴皮子上說說的!
這樣,我上了一課,驚心動魄的一課。我學到了許多有益處的事。這些事教我變成另一個人。我不能再捨不得那些舊有的習慣,感情,和對人對事的看法。我要割棄它們像惡霸必須被消滅那樣!我要以社會的整體權衡個人的利害與愛憎,我要分清黑白,而不在灰影兒裡找道理,真的,新社會就是一座大學校,我願在這個學校裡作個肯用心學習的學生。
二、文藝新生命
一九四九年年尾,由國外回來,我首先找到了一部《毛澤東選集》。頭一篇我讀的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讀完了這篇偉大的文章,我不禁狂喜。在我以前所看過的文藝理論裡,沒有一篇這麼明確地告訴我:文藝是為誰服務的,和怎樣去服務的。可是,狂喜之後,我發了愁。我怎麼辦呢?是繼續搞文藝呢,還是放棄它呢?對著毛主席給我的這面鏡子,我的文藝作家的面貌是十分模糊了。以前,我自以為是十足的一個作家,此刻,除了我能掌握文字,懂得一些文藝形式之外,我什麼也沒有!毛主席指示:文藝須為工農兵服務。我怎麼辦呢?從我開始學習文藝寫作起,二十多年來,我的思想、生活、作品都始終是在小資產階級裡繞圈圈。我最遠的“遠見”是人民大眾應當受教育,有享受文藝的能力與權利。享受什麼樣的文藝呢?很簡單:我寫,大家念。我寫什麼呢?隨便!我寫什麼,大家念什麼。一個小資產階級的確是可以這樣狂傲無知的。這種狂傲使我對於工農兵,恰如毛主席所說的,缺乏接近,缺乏瞭解,缺乏研究,缺乏知心朋友,不善於描寫他們。我真發了愁。
毛主席提出了文藝服從於政治的道理。這又使我手足失措。我在小資產階級的圈子裡既已混了很久,我的思想、生活、作品,已經都慢慢地癱瘓了。我每每覺得我可以不吸收任何新思想,還是照舊可以寫東西。我的生活方式呢,似乎也恰好是一個文人所應有的,不必改變。作品呢,不管有無內容,反正寫得光滑通順,也就過得去了。這樣的癱瘓已久,使我沒法子不承認:文藝不但可以和政治分家,也應當分家;分了家日子好過!我以為,仗著一點小聰明和長時間的寫作經驗,我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吃文藝飯。可是,毛主席告訴了我和類似我的人:你們錯了,文藝應當服從政治!
我怎麼辦呢?
首先,我決定了態度:我要聽毛主席的話,跟著毛主席走!聽從毛主席的話是光榮的!假若我不求進步,還以老作家自居,連毛主席的話也不肯聽,就是自暴自棄!我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