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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淡淡汙跡漸漸加深、漸漸清晰起來,彷彿要把那接近透明的軀體徹底吞噬——那是一行行端正的字跡,從稚嫩到成熟,從生澀到流麗,像雅豔無比卻又沉重可怖的紋飾。這些應該都是浩行的手筆吧,從小就喜歡在白山茶花瓣上寫字塗鴉的他,在無意間不斷這樣向夜光杯傾訴,卻不知道這種傾訴會在不知不覺間化作束縛山茶精靈的枷鎖。

這麼多年來陷在寂寞裡無法自拔的浩行和夜光杯,他們彼此都無法將洶湧的喜悅與悲傷訴諸言語;一個思念書寫作點點墨痕,一個將憧憬綻放成滿樹繁花,他們彼此束縛著,糾纏著,卻完全不曾察覺……

“請不要再呼喚我了,以後你想說什麼,都請坦率地去說,想做什麼,都請坦率地去做。因為我再也不要聽你傾訴了……”隨著夜光杯深深的嘆息,冰鰭的指尖猛地穿越了山茶妖精的身體——隨著周圍的幻境像薄霧般輕輕飄散,此刻我們業已回到自己的軀體,人類又怎能抓住即將消失的虛幻精靈呢。

從來都正經到了刻板的地步的浩行第一次失控了,從那遊移無措的眼神可以看出,並不擁有燃犀之眼的他已經再也看不見夜光杯了,朝向空無一物的庭院,他大喊著:“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完全不會說……雖然想要恢復到以前的心情是不可能的,要我無條件的喜歡浩幸的媽媽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浩幸不一樣,到我第一次抱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麼小,那麼溫暖……可是……要怎麼說出來,要怎麼讓浩幸知道……”

“你以為唯獨自己才有這種煩惱嗎……”冰鰭似乎想說什麼,但那幽微的語聲卻被他矜持的冷笑切斷了。可實際上不用言明我也能知道——越是親近的人,就越難於傳達;遇上這種狀況的人,又何止浩行兄弟而已!

“根本什麼也不用說!”我脫口而出,“像今天這樣就可以了!帶著他做遊戲,在他哭的時候抱住他;乘他睡著時把他畫成大花臉,讓他醒來嚇一跳;在他弄了一臉藍墨水時狠狠的罵他,不要偷偷替他擦掉!還要說什麼多餘的話?他不是別人,是你的弟弟啊!”

我的聲音在除了山茶花樹之外別無他物的空蕩庭院裡漸漸變的微弱,然後消失。夜光杯本體的枝幹輕輕的搖曳起來,鮮潤的花朵簌簌而落,就像折斷翅膀的雀鳥,但花瓣卻並不是一塵不染的潔白,相反染滿了縱橫的墨跡,比想象中要多出許多的繁花重重堆積到我們腳邊——那是夜光杯保留的浩行這麼多年份的思念吧,現在,到了歸還的時候嗎?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家裡,包括自己在內,不會再有人被無法傳達的思念所束縛了。

浩行再也看不見那金色眼眸的花妖了,但我和冰鰭依然看得到——彷彿呼應著此刻的話語,夜光杯的肌膚和衣衫上那沉重的墨色正漸漸褪去,使他看起來更加像幻影般虛無。

近乎透明的山茶精靈一邊飄舞似的走了過來:“當年是我多管閒事,被訥言誤會也是活該。”

訥言,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時候才會用的名字啊。祖父誤會夜光杯什麼了呢?我不由得上前一步正要詢問,卻突然被對方伸手拂過面頰。

“你幹什麼!”冰鰭反射性地架住夜光杯的手腕,只見那冰晶般的指尖上,赫然凝這一點幽藍的水滴。

“比起浩幸,更需要多加小心別被帶走的,是你……”美麗的妖精悠悠低笑著。我愕然凝視著那滴病態的青藍,夢中磅礴的雨聲瞬間轟鳴在耳際,難道那場不存在的豪雨穿越了現實和幻象的界限,頑固地將某種殘痕遺留在我肢體上嗎?

難道……夜光杯是在暗示,我將會被這場狂暴的幻之雨帶走嗎?

可是已經來不及詳細詢問了……

“我自由了。”伴著依稀飄來的最後語聲,夜光杯的身影突然在冰鰭手中迸散作無數潔白的花瓣。我記得他的最後一刻——雖然面目朦朧,但說出這句話的夜光杯臉上,綻開著比花更像花的微笑。

“在那裡!”浩幸突然指著那繁花落盡的深綠古樹,發出又驚訝又欣喜的呼喊,“夜光杯往那裡去了!”

我和冰鰭不由得面面相覷,身為燃犀的我們都沒能看清夜光杯的最後歸宿,可是小孩子真摯清澈的眼睛卻捕捉到了山茶妖精最後的一線微茫的光華——無處不在的公正法則如何安排我們無法徹底領悟,但夜光杯沒有就此消失,便證明了他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並沒有揹負無法贖還的罪孽。

怎麼也無法變得殘酷吧,這溫柔而靦腆的花之精靈……

困惑的仰望著樹梢,浩幸著急地揚起了小手:“咦?夜光杯呢,為什麼現在看不見了?”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