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乃是李斯的長子,時任三川郡守,郡治滎陽。三川郡為首都咸陽的門戶,其郡守之位不可謂不重,但李由仍感覺心意難平,不能滿足。三川郡郡守,終究只能算是地方大員,不能和三公九卿相比。而他在三川郡郡守的位子上已經呆了十多年,仕途一直在原地踏步,不得升遷。他年近五十,再不有所突破的話,恐怕日後升遷的機會只會更加渺茫。
攤上李斯這麼個老爹,對李由來說,是幸運,也是不幸。幸運的是,他可以比別人少奮鬥N年。不幸的是,他永遠趕不上他老爹,永遠只能活在他老爹的陰影之下,聽由他老人家的擺佈。正因為他老爹的存在,反而妨礙了他的仕途。李斯遲遲不肯將他調入朝廷擔任要職,正是擔心會遭人非議,招人妒恨。
陳勝起義之後,李由曾經大為興奮,終於有仗可打了,終於可以建功立業,憑自己的實力出將入相。但是,眼見起義軍日益壯大,卻始終等不到朝廷征討的命令。無奈之下,他也只能勤練士卒,修城守備,隨時作著鏖戰沙場的準備。
現在,他接到了李斯的書信,書信說得明白,非但不讓他上陣殺賊,反而讓他執行不抵抗政策,只要守住滎陽城,哪怕讓反賊從此經過,越過他這道屏障,西擊秦國本土,那也任由他們去。
很顯然,如此古怪蹊蹺的命令,讓李由難以理解和接受。他身負帝國守護之責,如果對反賊不抵不抗,不但無法向自己交待,也無法向部下們交待。可是,這既是父命,又是丞相之命,他又怎能違背。
他不知道老爹究竟在想些什麼,老爹既然如此命令,必自有其深遠的用意。而他,信任他的老爹。
李由投書入火,竹簡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漸漸化為灰燼。
果然,沒過幾天,吳廣率大軍西擊滎陽,李由遵李斯之囑,堅守不出,任吳廣在城下百般辱罵,喉嚨上火。李由手下眾將士皆怒形於色,紛紛請戰,官兵是貓,反賊是鼠,老鼠不怕貓,貓倒怕起老鼠來了,什麼世道?李由力排眾議,強硬不許。
李由堅守不出,吳廣也無計可施,只能定時叫罵。雙方僵持不下。
滎陽既然已被包圍,陳勝於是命周文為將軍,領車千乘,士卒數十萬,過滎陽,直入函谷關,西擊秦國本土。周文率大軍一路披靡,很快抵達戲邑,距離咸陽僅百餘里地。
這是百餘年來秦國本土第一次遭遇戰爭襲擊。訊息傳至咸陽,滿城惶惶,大臣們更是驚恐不安,紛紛上書,督促皇帝胡亥出來主持大局。
大軍壓境,形勢危急,趙高和胡亥也無法再繼續裝聾作啞,只好召集廷議。
至此,李斯終於達到了他的目的,他終於將胡亥逼了出來。他知道,胡亥在趙高的控制之下,用普通的方法,他是沒希望見到胡亥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借起義軍來作兵諫。所謂事實勝於雄辯,你胡亥不是不信盜賊橫行嗎,那就把盜賊請到你的眼前,看你還如何推卸?
李斯雖然達到了目的,但也付出了慘重代價,那就是引狼入室,拿帝國的命運作為賭注。堂堂的帝國丞相,要用這樣的法子,才能見到帝國的皇帝,豈不悲哀,豈不痛惜!
5、丞相之威
咸陽宮內,胡亥臨朝,群臣參拜畢,李斯道,“數月不見,陛下清瘦許多,還望保重聖軀,勿因國事太過操勞。”
李斯話中飽含譏諷之意,明顯得連聾子都能聽出。那是一個老政治家發於衷心的激憤,那是一個開國元勳對二世皇帝恨鐵不成鋼的抱怨。
李斯的話雖然難聽直露,可誰叫他有這個資格呢。胡亥也不能發作,只好將話題轉移到正事之上,道,“丞相,反賊賊多,奈何?”
李斯道,“反賊雖多,天必誅之,不足為陛下憂。”
面對李斯的擠兌,胡亥還是隻能忍耐。他好容易才臨朝一回,憋屈太久的李斯,當然要趁此機會,噴個爽快方肯罷休。
胡亥苦笑道,“丞相戲言了。今國家危難,請丞相畫策。”
李斯厲聲道,“使蒙恬尚在,何至於令盜賊如此?”說完怒視趙高。其他大臣也跟著李斯,望向趙高。在眾人目光的審判之下,趙高尷尬萬分,恨不能憑空消失。
一位趙高的心腹宦官護主心切,指著李斯,尖聲道,“天子之前,咆哮無狀,可是人臣之道?”
完了,火山爆發了。李斯怒視宦官,大喝道,“吾咆哮無狀?你再說一遍!”
盛怒之下的李斯,頭上白髮皚皚,目中怒火熊熊,有如發威的雄獅,令人不敢逼視。宦官面色蒼白,渾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