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點點累了,還是和媽媽坐三輪車回家。哥哥把他們送上車,仔細地把車篷拉上,把所有的結釦好。
三輪車的車廂裡很暗,工人很騎車的是個年輕人,人高馬大,力氣也大,把車踩得飛快。但好像並不順利,車子不時拐著彎向前,有時則很慢。後來,乾脆停下了,三輪車工人不停地撳著車鈴,但車子還是動不了。
點點聽到外面的喧譁一聲緊似一聲。她悄悄扯開一點車篷上的一塊氈布往外看。已經到老墳山了,那裡集聚著許多人,連門前的兩個石獅上也站著許多人。石獅很高很大,單單那條蹲著腿就有點點整個人這麼高。平時,再頑皮的男生也沒法攀到石獅的身上。這會站在上面的,全是大人,他們彷彿佔領了制高點,引頸往老墳山裡面看。
點點問媽媽:他們在幹什麼。
媽媽說: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點點病假幾天,看了幾天閒書。病癒上學,經過老墳山時特地仔細觀察了。那裡已經沒了人,但地上有許多碎紙殘片,有的在風裡微微地起伏,彷彿不甘零落,有的則已經被無數只腳踩進了泥漿裡。草地中央有幾堆黑色的灰燼,一陣風吹來,灰燼飄得很高,然後往四處灑去,公園裡到處蒙著黑灰。
點點不明白這裡發生過什麼。
學校裡,大家都在談論著。秦萬餘最激動,他看到了全過程,很想敘述出來讓大家分享,叫著:聽我說,你們都聽我說老墳山事。
感興趣的人不多,大家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秦萬餘:紅衛兵在老墳山裡燒四舊。
趙慎莉:掃四舊。
她以為秦萬餘說錯,替他更正了。點點則一直聽說掃四舊,但不知道具體的掃四舊是怎麼個掃法,很好奇。
秦萬餘:不,不掃四舊,是燒四舊。
趙慎莉叫了起來:你反動,你說不掃四舊。
秦萬餘慌忙糾正: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反正,燒四舊,也是掃四舊。
他不再管別人怎麼理解,只顧自己繪聲繪色的描述:紅衛兵把一大堆四舊……
他掰著手指頭數著:有報紙,畫,一卷一卷的,好多,椅子,那椅子上雕著一條鳳凰,鳳凰是四舊,康樂球,撲克牌……,堆得像小山一樣。我都來不及看清。對了,最多的書,。一個紅衛兵在上面澆了兩桶汽油,另一個紅衛兵點了根火柴往上一扔,“哄”的一下,全著了。那火衝得比樓房還高,燒了半天還沒燒完。
有人信,有人不信。秦萬餘說話總那麼一驚一詫地讓人聽著不踏實。而點點關心的是書,問:書也燒?
秦萬餘:當然,好幾卡車呢。司機把車斗翹起來,直接把書卸在地上,就像卸黃沙石塊似的。
他邊說邊用手比劃了一下,表示有那麼多的書被扔入火中。
季薔問:撲克也燒?
秦萬餘:也燒。
季薔:撲克也是四舊?
秦萬餘:撲克當然是四舊。
點點有些想不明白。前些日子,學校裡提倡玩健康遊戲,裡面就包括撲克。大家玩得最多的是二十四點,四張牌,用加減乘除任意演算法,誰先算出“24”的答案,誰就贏。沒有撲克,怎麼算二十四點?
秦萬餘:燒得最多的是書。還有許多人騎著黃魚車把書送過來,送過來了就把書扔進火裡。
怪不得那天點點在路上聽到鈴聲焦灼地響成一片。點點有些可惜,問:都燒了?
秦萬餘:都燒了,四舊嘛。
說著,秦萬餘朝點點的手看了看。點點正拿著一本小說書,已經很舊很破了,紙都捲了邊,泛了黃,裡面的字都是繁體的。秦萬餘說:你這本也是黃色書,也得燒。
這本小說點點差不多已經看完了,題目是《三個老師》,寫的是作者“我”的三個老師。第一個是私塾先生,很嚴厲,“我”常受到他的體罰。第二個是解放區裡新來的老師,和藹可親,教了“我”許多文化知識,也引導“我”走上革命道路。第三個是“我”參加革命後的文化教員。這樣的書,怎麼會是黃色書。秦萬餘說著說著就不著調。點點不屑地“哼”了聲,走了。
秦萬餘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著:還有炮仗,一串串、一盒盒的往火裡扔。一碰到火,就炸,嘭——啪,闢辟啪啪,噝——。
秦萬餘像演口技似的形容著炮仗沾火的音效,說:還有焰火,五顏六色,串得半天高,和國慶的焰火一模一樣。可惜在白天,陽光太強,什麼也看不見。要是在晚上多好。
秦萬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