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凱特(Cad),凱蒂的簡稱。
②意思是有意跟他疏遠,顯示自己的蔑視。她年紀相仿的黑婦人平靜地探出頭來瞧著她。“你是弗洛尼,對不對?”圖書館員說。“你不記得我啦——我叫梅利莎·米克,是從傑弗生——”
“記得的,”那黑女人說,“進來吧。你是要見媽媽。”於是她走了進去,那是一間老黑人住的潔淨然而東西塞得滿坑滿谷的臥室,裡面有一股子老人、老太太、老黑人的氣味,那個黑老婆子本人就坐在壁爐前一把搖椅裡,雖然是六月,這裡還微微地悶著一堆火——這個過去身量高大的女人穿了件乾乾淨淨的褪色的印花布衣服,頭上纏的頭巾也是纖塵不染,她那雙眼睛已經模糊昏花,顯然沒有多少視力了——圖書館員把那張捲了角的剪報放在那雙黑色的手裡,這雙手倒仍然很柔軟、細巧,好象她三十歲、二十歲甚至十六歲時的一樣,黑人婦女的手都是很經老的。
“這是凱蒂!”圖書館員說。“正是她!迪爾西!迪爾西!”
“他說什麼來著?”黑老太太問道。圖書館員一聽就知道她話裡的“他”指的是誰,老小姐倒也不感到意外,那黑老婆子不僅料到她(圖書館員)會明白自己所說的“他”指誰,而且還馬上猜出她已經把圖片拿去給傑生看了。
“你還猜不出來他會怎麼說嗎?”她大聲嚷道。“他了解到她處境不好時就會說這是她,即使我拿不出照片給他看他也會那麼說。可是一等他知道有人,不管是誰,即使僅僅是我一個人,怎去拯救她,他就改口說那不是她了。可是這的確是她!你看呀!”
“你瞧我的眼睛,”黑老太太說。“我怎麼能看清照片呢?”
“叫弗洛尼來!”圖書館員喊道,“她會認出來的!”可是黑老太太已經在把剪報照原來的摺痕仔仔細細地疊起來了,她把紙片遞還給圖書館員。
“我的眼睛不中用了,”她說。“我看不見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六點鐘的時候她在人頭攢動的長途汽車終點站擠來擠去,那隻包挾在一隻胳膊底下,來回票撕剩的那一半捏在另一隻手裡。她被每天週期性的乘車高峰的人群擠上了暄鬧的站臺。搭車的人裡只有少數是中年平民,絕大多數都是兵士和水手,他們不是去度假、去送死便是去找那些沒有家的年輕女人,那是他們的伴侶,這些女的兩年來如果運氣好就在火車臥牢與旅館裡過夜,要是運氣不好,就只好在坐鋪、長途汽車、車站、旅館門廳、公共休息室裡對付一宿。她們僅僅偶爾在慈善機關的病房裡讓孽種呱呱墜地以及被管察局拘留時滯留幾天,別的日子她們總是不斷地兼程趕路。老小姐好不容易擠上了車,她個子比誰都小,因此她基本上是腳不著地,直到後來總算有人(是個穿卡其軍服的男人,她看不出是怎樣的一個人因為她早已眼淚汪狂了)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把將她抱起來,按在窗邊的一個座位上。她仍然在不出聲地哭泣,但是心情好了一些,已經在望著窗外往後飛掠的街景了。過了一會,汽車把城市拋在後面,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回到家中了,可以平平安安地在傑弗生鎮生活下去,儘管那兒也有種種不可理喻的澈情、混亂、哀傷、憤怒與失望,可是在那兒,六點鐘一到,你就可以用一幅布把這種種生活蒙起來。即使是一個小孩也可以用他那雙力氣不大的手把這包東西放回到那隻安靜、永恆的架子上去,放回到它那些毫無特色的同類物品當中去,然後轉動鑰匙把它鎖在貯藏室裡,讓自己可以安度沒有夢的整整一夜。對了她想,一面不出聲地哭泣著就是這麼回事她①不要看這張照片她知道不管這是
①迪爾西。不是凱蒂反正凱蒂並不需要別人的拯救她①已經再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值得拯救的了因為現在她能丟失的都已經是不值得丟失的東西了
傑生四世從在柯洛頓之前的祖祖輩輩算起,他是康普生家第一個心智健全的人,並且由於他是個沒有後裔的光棍,因而也是最後的一個。他性格里有講邏輯與理性而富有自制的一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個古老的斯多噶派傳統的哲學家:他完全不把上帝這樣那樣的教誨看在眼裡,考慮的僅僅是警察會怎麼說。他暗中敬畏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給他做飯的黑女人,從他生下時起她就是他的天故,從一九一一年那一天起更是成為他的死敵,當時她也是光憑著自己的洞察力,覺察出傑生反正是拿小外甥女的私生女身份作把柄,在對孩子的媽媽敲榨勒索。傑生不僅與康普生家劃清界線獨善其身,而且也獨樹一幟,與斯諾普斯家族②爭雄鬥法,從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康普生和沙多里斯這些古老的世家衰微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