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論》只是一本小冊子,根本沒有那麼多內容能一直講到災荒結束。所以我把它與唐時趙蕤所著的《反經》結合起來,使其更有中國特色,也可拖延更多時間。蒙遜已經在我面前完全放下花花公子的面具,聽的時候神情專注。每次聽到一個新理論都讚口不絕,不時發表自己的見解。
“民心真有這麼重要麼?呂氏父子可從未把民心放在心上。”他沉思一會,抬眼問我。
我正色道:“這便是呂氏父子失敗之處。踐踏民心者,終被民所棄。民心是水,君權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無論背地裡使用什麼骯髒手段,也要保持在民眾中的良好形象。”
蒙遜沉思著,若有所悟地點頭:“以宗教來安撫民心,使其不再抗爭,果真是最便捷之法。”站起身,眼帶嘲弄地嗤笑著,“呂光徒有羅什法師在側,卻不知加以利用,真是愚蠢至極。”
他在室內揹著手踱步,再看向我時,頗有深意地一笑:“他日我登位,定尊法師為國師,全力宣揚佛法。”
我笑而不答。蒙遜日後攻佔姑臧後,的確篤信並倡導佛教,不過那時羅什早已經在長安了。蒙遜尊西域僧人曇無讖為國師﹐也學姚興在姑臧開設譯場,譯出了《大般涅槃經》等十幾部經典佛經。
看著正在慢慢踱步,雙手扶腰舒緩筋骨的蒙遜,君主的霸氣與特質已經在他身上展露無疑。涼州在呂氏諸人手中兵連禍結,災荒豈止我現在正面臨的這場。而到了蒙遜手上,城中居民發展到二十餘萬,史書中不再有饑荒的記載。他的兒子沮渠牧犍尤好學問,重用了不少漢人大儒。拓拔北魏滅北涼時,得到的一大筆財富便是這些儒生。史書說自此以後,魏之儒風始振。可見,涼州在蒙遜手中,經濟文化都比諸呂強多了。而他對第二代的培養,也在這“老子英雄兒混蛋”的十六國中,是個異數。
《晉書》裡對蒙遜的蓋棺定論是:“蒙遜出自夷狄,擅雄邊塞。……稱兵白澗,南涼請和;出師丹嶺,北寇賓服。然而見利忘義,苞禍滅親,雖能制命一隅,抑亦備諸凶德哲矣。”
“見利忘義,苞禍滅親”,這句話把他定了型。世人提起蒙遜,便是他狡詐背信,借段業之刀除去男成,又殺了段業奪走王位。可是這些個人間爭權奪勢時使用的卑劣手段,對涼州百姓,是否重要?
我揹著兩鬥雜糧,出了蒙遜家的大門。抬頭望天,依舊陰霾。雖然雪已停,寒風仍似刀割,割出心裡的陣陣絕望。這寒冬,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真想大喊發洩,可是,連這樣的喊叫,都沒有足夠力氣。
嘆口氣,將背上的糧袋顛正位置,向家的方向走。不管怎樣,有糧,我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稀少人影的街上迎面逃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手上抓著個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一邊逃一邊向後望,差點撞上我。有人在追這個小孩,聽著稚氣的叫罵聲,是個更小的孩子。
等那追趕的小孩經過我面前,我大喊一聲:“超兒,你幹什麼?”
慕容超腳步一頓,一下子力氣不支,癱軟在街上。我趕緊上前,放下糧袋扶起他。小慕容超滿臉是灰,額頭凝固著血塊,身上棉襖也有好幾處被扯破,手上粘著血和黑黑的毛,不知是什麼東西。另一隻手還死死地攥著一個破簍子。
“姑姑!”他看見是我,一下子委屈地大哭起來。
“超兒,怎麼啦?”我從懷裡拿出帕子,為他抹淚。再擦他臉上手上的傷,“怎麼有血?跟人打架了麼?”
“他搶我的老鼠!”他指著那個小孩跑的方向。我看一下,早已跑得沒影。
有點犯惡心,皺起眉頭:“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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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超沒管我臉上的表情,只顧委屈地點頭:“超兒昨天的飯沒吃,揉成糰子做餌。今天在水溝裡等了好久,才等到一隻老鼠上鉤。”
原來那隻簍子是用來抓老鼠的,他還真想得出。輕拍他臉上的灰塵,柔聲問:“那後來呢?”
“這隻老鼠很大,超兒費了不少力氣才把老鼠掐死。正要洗洗帶回家,就被人搶了!”
他埋首在我懷裡,又痛哭起來。大而黑亮的眼裡湧出淚水,沖洗滿是灰塵的臉,露出幾道白淨的肌膚。心型小臉皺成一團,惹得我悲慼不已。過了年他才剛四歲,一天沒吃東西,跟一隻老鼠搏鬥。想必掐死那隻老鼠已經很費力了,還要被大小孩打。
嘆口氣,扶起他的肩安慰:“超兒不哭,跟姑姑回家。姑姑有糧,我們回去煮。”
轉頭打算背上糧袋,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