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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爸偷隊上的公糧被燒死,死得時候全身焦黃就像是老臘肉;你哥得狂犬病掉進塘裡淹死,死的時候翻著白肚皮就像是癩蛤蟆;你弟弟是個傻子,整天就知道傻笑;你已經剋死三個男人了,你還要剋死你那個兒子的。嗚嗚嗚,你居然剋死了我弟弟,你看你那兩隻奶子,就像是兩間小平房一樣,也不知道用了什麼妖法,竟然就勾引上了我弟弟,我弟弟他還要跟你個喪門星結婚,結果就被撞死了。我弟弟死的時候,啊呀呀,渾身是血,腦袋都凹進去一塊,就像是我家餵狗的碗,啊呀呀,你是一條賤命。。。。。。”她罵的是陳家三女兒,她大概是熟知陳家歷史,追本溯源,順藤摸瓜,將陳家的近現代史用八十分貝的聲音複述了一遍。

陳家的小兒子傻頭傻腦地探出頭來看熱鬧,被他媽幾巴掌扇進去,屋裡響起了一片哭泣聲。

陳家三女兒帶著她讀初中的兒子遠走他鄉,許多年以後,陳家三女兒的兒子捧著母親的骨灰回鄉,看到了依然還活著的外婆,老人兩眼空洞,老淚縱橫。

李計然讀小學的時候,陳家大女兒和二女兒已踏上南下的火車很多年了,陳家的三女兒也已經在鎮上美髮廳當上了老闆娘,她帶著和第一個男人生的兒子和第二個男人住在一起。

陳家的祖屋裡只有陳家小兒子和陳大娘住在一起。陳家大兒子死後,陳祖德的老婆在家裡躺了一個星期,當她再一次出現在李家村裡的時候,第一個見到她的人叫了她陳大娘,於是全村的人都開始叫她陳大娘,而在此之前,人們是叫她陳大嬸的。

陳家的小兒子生下來的時候,一隻手上長了六根指頭,他是陳家誕生的最後一個生命,六指兒在他爸死的時候已經會哼哼地說出些簡單的名詞了,可是許多年過去了,六指兒的嘴裡還是隻會吐出那幾個簡單的詞語,他是一個傻子。人們說:陳祖德以前是有一個哥哥的,他哥哥也是一個傻子,他哥哥小時候沒有衣服穿,陳祖德他媽就在麻布口袋上剪了三個洞,給他套在身上當衣服穿,村裡的老人還叫他“麻衣小生”呢。陳祖德他哥是被炸死的,解放戰爭的時候,有一架國民黨的飛機滿載一飛機的炸彈轟炸縣城,後來實在不能狠心下手,將一飛機的炸彈全卸在羅家山的一個山坳了,陳祖德他哥每天就拿著一塊石頭上山敲炸彈,終於有一天炸彈被敲爆了,他哥被炸得乾乾淨淨,人們只在附近的草叢上見過幾片破爛麻布,你看,這都是命啊,兒女本是前生債,陳祖德他哥死得冤,死得慘,這是來投胎了啊。

對這些話,對人們好奇、疑惑、嘲諷甚或是有一點畏懼的眼神,六指兒只報以傻傻地一笑。

六指兒長大後,就只有一個興趣——走村串戶拾破爛,他把這些破爛全堆在李家山頂一塊比較平坦的空地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彷彿李家山頂又長了一個山頭,六指兒大部分的時間就坐在山頂,凝神看著面前堆成小山樣的垃圾,仿似參禪一般,或許在他的眼裡,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就是這些大多數人拋棄不要的東西吧。有時候他的嘴裡喃喃自語,將從小就會的幾個詞翻來覆去地念叨;有時候他會突然發起怒來,跳到垃圾山頂,瞬間將垃圾山踏垮,之後他又像溫柔地對待情人一樣,輕輕地,仔細地將垃圾收攏,然後又用略帶憂鬱的眼神看著垃圾山。

陳大娘曾像對著自己講話一樣,對六指兒說:我們陳家怎麼樣死的人都有,可就是沒有老死的,六指兒啊,你一定要爭氣,一定要長命百歲。

六指兒沒有聽他母親的話,他死的時候連一百歲的一半都沒有活到,他在有生之年為陳家創造了一種新的死法。他死的時候,李計然正在讀高二,國家號召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號召構建和諧社會,新任的村長村主任一合計,乾脆把李家山也和諧掉。他們遵照國家退耕還林的政策,決定將李家山千畝荒山全部推成一臺一臺的梯田,然後種上經濟林,以創造和諧李家山,社會主義新李家村。推土機推到李家墳園的時候,停了下來,李家的子子孫孫們在沒有拿到每座墳一百塊錢的拆建費前下決心堵在推土機前面,新任的村長忙緊急從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資金中抽調一部分出來用以建設社會主義新墳墓。這時候差點忘了自己姓李的子孫們紛紛表示:李家墳園裡的墳都是自己家的。

趁著人們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推土機又開始了工作,在一座最大的墳裡,推土機推出了三具骸骨,那是一男兩女的合葬墓,兩個女的,肉已經變成了泥土,兩條長辮子卻還完好無損,有老人說那就是李家老祖宗的墓。六指兒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抓起兩條髮辮,興奮地往山頂跑去。

推土機推過李家的墳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