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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楊金英 楊蓮香 蘇川藥 姚淑翠 邢翠蓮 劉妙蓮 關梅香 黃秀蓮 黃玉蓮 尹翠香 王槐香 張金蓮 徐秋花 張春景 劉金香 陳菊花

那個臨陣動搖、通風報信的張金蓮未得寬宥,也在其中,理由是:“先同謀,事露始告耳。”嘉靖決定給女孩們如下處置:先凌遲處死,再加以肢解(“剉屍”),再割下頭顱(“梟首”)示眾。“行刑之時,大霧瀰漫,晝夜不解者凡三四日。”她們的家人也都不同程度受到牽累,有的被處死,有的被充為奴。

一群宮女,為何以必死的決心,起來謀害嘉靖?這已成永遠的秘密。審訊是在紫禁城內完成的,真相只有嘉靖本人、方皇后和極少數內監知道。《實錄》對此諱莫如深,只說“諸婢為謀已久”{106},就這麼六個字。透過“已久”二字,我們隱約猜見事情非起自於一朝一夕,實在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總之,這些姑娘們於夜色中走近嘉靖臥榻時,明白地採取了荊軻式的一去不復返的姿態;成也罷,敗也罷,等候她們的好歹都是一“死”。她們是決計拋別自己的性命了,唯一目的僅僅是讓嘉靖去死。這究竟為什麼?因為宮中寂寞、青春無望?不可能。古來多少宮女遭受同樣命運,卻從來沒有人為此去拼命。這更不是爭風吃醋,十幾名女子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肩並著肩,邁向睡夢中的嘉靖———這是暴動,是復仇,是索命,是“血債還要血來還”。我們無法說出,但我們知道,她們必定經歷了非人的對待,而且是長期的、看不到盡頭的。

這樁謀殺案,史稱“壬寅宮婢之變”。

一次火災,一次謀殺,兩度直面死神。尤其後面這次,差不多等於死過一回,讓本就惜命非常、疑神疑鬼的嘉靖,驚恐萬狀。一隻腳踏上了奈何橋卻又僥倖抽身回到人間的他,無法再在乾清宮中安睡,乃至對整個紫禁城都產生心理障礙。“說者謂世宗以禁中【紫禁城】為列聖升遐之所【歷來皇帝們去世的地方】,而永壽則文皇舊宮【西苑永壽宮,為朱棣燕王府舊址】,龍興吉壤,故聖意屬之。”{107}因此,他執意遷往永壽宮,“凡先朝重寶法物,俱徙實其中,後宮妃嬪俱從行,乾清遂虛”{108}(當他再次回到這裡,已經是具屍體———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死後,停柩於此)。

他丟下國家、人民、大臣和皇宮,甚至部分地丟下對權力和虛榮的慾望,不顧一切地逃命去了———身體逃往西苑,靈魂則逃往道教。“上既遷西苑……不復視朝,惟日夕事齋醮。”{109}“宮婢之變”也許並不是嘉靖沉迷道教的分水嶺。這以前,他的興趣已經極濃厚。不過,他全面推掉政務,不再履行國家元首的義務,確從“宮婢之變”開始。

此時,他三十來歲,春秋正盛,卻已經生活在來日無多的恐懼之中。儘管對死亡的恐懼,不分貴賤,人所共有。但細分辨,其實並非一事。普通人所憂者,是生存之艱,他們度日如年,多活上一天便是幸事。皇帝———四面楚歌、山窮水盡者除外———卻憂無可憂,生存對他們來說不構成任何壓迫,而唯一不能克服和必須面對的,只是“騰蛇乘霧,終為土灰”,亦即,他們再擁有一切,卻獨獨不能終免一死。普通人一生隨時面臨失去,體驗失去,而帝王則只擔心一件事———失去生命。就此論,死的恐懼帶給帝王的心理壓力,遠大於普通人。

大多數人到了精疲力竭的老年,心中才有空暇去考慮死亡。我們的嘉靖皇帝,年紀輕輕,卻已經深深陷於對死的焦慮。上帝是公平的,他一面讓嘉靖這種人憂無可憂,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擔心的事,一面讓他才三十來歲就沒日沒夜地為死而牽腸掛肚、愁眉不展、心驚肉跳。就我個人而言,人寧肯生活經歷中多一些困境,也不要三十來歲的時候就只能操心一件事情:怎樣可以長生不死。

嘉靖:萬歲,陛下(44)

從三十來歲到六十歲,二十多年中,嘉靖就只活在這一個念想裡面。這其實是一種極其嚴酷的生存。嚴酷之處不僅僅在於恐懼,而且在於他不得不想辦法來消除這恐懼。後者是最糟的。試問能有什麼辦法呢?請注意,他關心的並非“健康”,而是“不死”。倘若僅僅是“健康”,辦法很多:好的飲食、生活習慣、心性調養……都能夠起作用。但不是,他想要的不是“健康”,是“不死”———這其實根本沒有辦法。然而他又一定要找到辦法,不找到不行。於是,麻煩、危險悄悄地走近他,而他也飛蛾撲火般興高采烈地迎上前去。他們彼此擁抱,互相覺得可愛。這樣的迷戀,一直延續到嘉靖行將就木之前。

論史者多認為嘉靖死於崇道。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