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方靜嫻一爭高下,很難想象她會是如此心疼煙落。
李翠霞微微一笑,那樣的豔光四射,依稀能瞧出她年輕時的絕代風華,口中有著此淒冷之意,道:“徵雲,你的孃親出身名門,心高氣傲,如何能容得下我?我本以為嫁於自己心儀之人為妾,此生無憂,哪知你的孃親處處苦苦相逼。世態炎涼,原是不分身處風塵亦或是身處官宦人家,都是一樣。我深感自己出身卑賤,受人冷眼。這樣的一口氣,我如何能咽得下去,世間男子多薄倖,如果我不緊緊逼迫煙落,日後她這樣的身份如何能生存,嫁人去了夫家亦是受氣。且嫁人無非兩種,要麼便嫁慕容傲那樣,為人正室,日後不受人欺辱。可這終究是不能長久,紅顏如花又如何?時光之手如此公平,拂過每個女子的臉,並不偏愛半分。世間能有幾個白頭偕老的,即便為人正室,難免日後遲暮之年受如花似玉小妾的欺辱,老來受氣,更是不值。所以,當知曉煙落與皇上往來之時,我猶是振奮,因為這世間,唯有一件東西是亙古不變的,不會隨著你的青春貌美而逝去,那便是權勢。女子可以無情無愛,只要有權勢,便能生存下去。這亦是我時煙落寄予的期望,我不希望她一生再受我這樣的氣。”
她的話,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帳外的雨,似是小了些許,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濺出清脆的聲音。燭火微微顫動著,逆光之中,但見李翠霞置身明光下,若一朵芙蕖,不過已是盛極調零,芳華剎那,紅顏彈指老,細看之下,她已是多了風霜侵染之意。
玉婉柔早已是紅了眼眶,終於忍不住上前將李翠霞扶起,啞聲喚道:“翠姨……”難怪翠姨總是告誡她人間險惡,要守身自持。她一直牢牢秉承著翠姨的訓誡,只是,當時那妖媚俊美,邪肆狂放如九皇子風離清,她如何能自持,一早便是丟了心,丟了身,直至一無所有。不過,所幸的是,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天明,她三年來的漂泊悽苦,總算是有了所依。
樓徵雲亦是神色黯然,他的孃親為人驕縱跋扈,不能容人,他自然清楚,將李翠霞逼迫至此,他自小也是看在眼中,所以總是暗中照顧著煙落。
風離御靜默片刻,不語。他終於知曉他的小女人為何多才多藝,以及那樣堅韌的性子是怎樣來的了。其實她看似堅韌,原是極易受傷的。突然想起自己從前,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思,蓄意折磨她。如今,他更是懊悔連連。如果此時此刻她能在身邊,他一定會加倍補償她。只可惜……
惋嘆良久,風離御輕啟薄唇,問道:“當年那名託竹煙兒給你的女子,可有透露些許有關煙兒身世的話或是交與你什麼信物?”如今,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誰才是煙兒的父母。
李翠霞默默垂首,自腕上褪下一枚金鑲珠翠軟手鐲,中嵌翠環,環中有蓮瓣式金託,每瓣嵌南珠一顆,樣式十分精巧,緩緩道來:“那名女子稱煙落是從宮中抱出,給了我一管精緻的短玉蕭以及這樣的一個鐲子還有煙落的生辰八字。她囑咐我這枚鐲子一定不能輕易讓人瞧見,要仔細收好。後來,煙落長大了,學會了吹簫,我便將玉蕭交給了她。這枚鐲子因著煙落進宮,我一直不敢給她,因為畢竟她是自宮中抱出,我怕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多年來,我一直猜測,也許煙落是哪個宮女與人偷情生下的孩子,不敢聲張,只得送出宮去。”
皇宮!煙落竟然與皇宮有所牽連!此話一出,樓徵雲、風離御與風離清皆是一愣。
沒有那麼簡單,一定沒有那麼簡單,宮女所生?會麼?可能麼?風離御直覺不好,上前便是一把奪過那枚金鑲珠翠軟手鐲,掂在手中反覆仔細看著。
一抹強烈的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熟悉,為何會這般熟悉?這樣的鐲子他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又好似經常見到一般,那樣的眼熟令他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意亂。
帳外,依日是風雨,強烈的閃電劈下,照耀得整個旱帳陡然亮了幾分,亮的他整個人幾乎透明一般。接著又是轟隆隆的雷聲碾過沉沉天地間。雨方才小了會,此刻又是傾盆如注。
風離御只僵滯凝立著,手中緊緊攥著那枚玉鐲,漸漸雙手竟是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見過的他一定見過的,究竟是在哪見過呢?心頭震動,心血滾滾湧上,只反反覆覆想著,究竟在哪裡見過?在哪裡?
靜寂,一片靜寂,眾人只屏住呼吸,直愣愣瞧著風離御陷入深思,不敢輕易出聲打攪。
突然,彷彿有藍紫色的閃電明亮戈劃過天際,他心頭鄹然分明。倏然挺直的脊背,他在一瞬間整個人幾乎凝成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