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梓明的目光倏地投向了他,眼中泛著若有似無的紅,隨即飄開目光,靜靜的等他的下文。
“她說那又怎麼樣,她不過會是你年輕氣盛時的一點念想,過個一年半載家裡就會給安排娶一門祁司雯那樣的大家閨秀,過個三年五載再娶一個馮之棠那樣的小家碧玉做偏房。”劉清遠淡淡的望著他,“她確實是個什麼都看透了的女孩子。”
何梓明抽出了墨鏡架在了鼻樑上,冷笑的聲音不住的發澀,“她說的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
劉清遠拍拍他的肩頭,“這樣也很好,人活得隨波逐流一些會比較快樂。”
何梓明嚥下喉中的那股酸澀,轉移了話題:“我可能要十天半個月才能處理好那批貨回穎城,我們穎城再見。”
不料劉三少笑著搖搖頭,“我不回去了。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的話。”
何梓明驚訝的看著他淡然的笑臉,“你要留在京城?要在你大哥手下做事?你不是最討厭在京城嗎?一生志向就是做個無所事事的少爺。”
“是啊,可是我不甘心。”劉三少還是那麼無所謂的笑著,“權勢確實是很奇妙的東西,無所求的時候覺得爭權奪勢無聊又費勁,有所求的時候就覺得迷人又可愛。”
何梓明久久的凝視著他,輕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在他的後背重重的拍了兩下。劉三少做了一個再會的手勢,看著何梓明轉身上了車。
接下來何梓明在鹽城的十幾天雖然不是順風順水,但是也只是花時間等待各種批文,沒有遇到實際的刁難,最後順利的通關放行了。這一兩個月來為這件事奔波,終於解決了。
途中他收到了一封來自上海的電報,是傅先生髮來的,說之前籌劃的德國裝置的工廠已經開始動工,想請何大少去做總經理,股份薪酬定不會虧待。何梓明沒有什麼心情,只回了感謝傅先生的賞識,還需跟家人商議後再答覆。他不是不想去到上海獨自闖天下,但是心知父親何遠山是不可能讓他走的。
這段時間雖然順利的達成目的,但是他的心情卻再也沒有愉悅起來。以往他雖然也是冷漠疏離,但是一種對世事漠然的無關喜怒的麻木,好像什麼人和事情,都是離他很遠,不管好壞都觸動不到他的內心。
然而現在他被一種深深的蒼涼感包裹著,他從來不曾擁有過她,甚至一絲真正的情愫都不曾給他,他留不住她,也幫不了她。他的心有了血肉和感覺,但是卻有心無力,無處發洩的壓抑感迫使他對那一切重新用冷漠包圍起來,可是挫敗和更深的自我厭棄藏在了心底,在她的身上,他只能感到自己的無能,失敗,和沮喪。他十分不願想起她,想起在北京發生的一切。
快返程的時候何梓明卻病倒在鹽城,深秋突然大降溫,又猝不及防的淋了一場大雨,在飯店裡一躺就是七八天。他一直身體強健,有印象的除了七八歲那次受了驚嚇病了幾天之外,幾乎就沒有生過病。可是這次病來如山倒,連夜的發燒,胃痛,時好時壞,反反覆覆。
他不願意去醫院,錢經理給他請了護士在飯店做看護,正常的時候他一直忙於籌劃生意上的事情,不過人懨懨的,神色疏淡,話不多,不過也沒有什麼苛刻的要求,還算好相處的病人。但是在他燒糊塗的時候經常激烈的在床上輾轉反側,如同壓抑的困獸,有一次護士聽見他低聲唸了一個叫“依依”的名字,冷峻的眉眼變得小心而溫柔,一聽就是情人間的低語,讓護士都羞紅了臉。
後來護士笑談起病好了就可以去看依依小姐了,何梓明變得異常暴躁,冷著臉說她聽錯了,下午就把她解僱了。第二天就不顧身體狀況買了回穎城的火車票。
在回程的火車上,何梓明想起當時和依依,劉三少,馮之棠,四個人一起坐火車的情形,恍若隔世,回程只剩他一個人,和一顆不再完整的心。
何梓明乘車回到何府,他神色倦倦,抬眼看著空曠的大門,門前立著兩隻威風的石獅好似見證者何府二十年的風雲。他鄙薄的扯著嘴角,父親二十年努力的奮鬥,賺來的風光,也不過井底的小丑,自己更甚,是小丑的囚徒。死水一般的心情,毫無回家的喜悅和歸屬感。
“大少爺,您回來了。路上辛苦了!”
門口只有管家老曹在候著他的車,何梓明走下車來。老曹殷勤的幫他上箱子,邊走邊說,“那批貨的事情解決了,老爺很高興,這段時間其他十六家廠子天天來何府鬧,雞犬不寧的,安撫了很多次,要是再沒法解決說不定要去咱們錢莊鬧事了。幸好大少爺在京城疏通,順利的解決了,大家都贊您太有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