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甭哄我,我老漢看出來了!”
加林向他努了努嘴,說:“好爺爺哩,你千萬不敢瞎說!”
德順爺爺兩隻老皺手抓住他的手說:“我嘴牢得鐵撬都撬不開!我是為你們兩個娃娃高興啊!好啊!就像舊曲裡唱的,你們兩個‘實實的天配就’……”
中午,他和德順爺爺犁罷地往回去,在村口突然又碰見了馬拴。他還和上次一樣,裡外的確良,推著那輛花紅柳綠的腳踏車。加林有點不愉快地想:他肯定又是到巧珍家去了。
馬拴把加林熱情地擋在了路上。他先不說什麼,等德順老漢走前一段以後,才開口說:“高老師,唉!我在劉立本家都快把腿跑斷了,人家巧珍根本不理茬嘛!我這見廟就燒香哩,你是這本村人,又是先生,你大概也和立本子熟著哩,你能不能也從旁給我也一把力?”
高加林心裡很不痛快,但他儘量不在臉上露出來。他勉強笑了笑,對馬拴說:“你別再瞎跑了,巧珍已經看下物件了。”
“誰?”馬拴吃驚地問。
“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高加林說完,繞開喪氣的馬拴,回家去了。
第08章
關於高加林和劉巧珍的謠言立刻在全村傳播開來。
他們的壞名聲首先是從莊裡幾個黑夜出去偷西瓜的小學生那裡露出來的。他們說有一晚上,他們看見以前的高老師在村外打麥場的麥秸垛後面,正和後村的巧珍抱在一塊親嘴哩。又有人證實,他看見他倆在一個晚上,一塊躺在前川道高粱地裡……謠言經過眾人嘴巴的加工,變得越來越惡毒。有人說巧珍的肚子已經大了;而又有的人說,她實際上已經颳了一個孩子,並且連刮孩子的時間和地點都編得有眉有眼。
風聲終於傳到了劉立本耳朵裡。戴白瓜殼帽的二能人氣得鼻子口裡三股冒氣!這天午飯時分,他不由分說,先把敗壞了門風的女兒在自家灶圪裡打了一頓,然後氣沖沖地去找前村的高玉德。“二能人”現在才恍然大悟:這多天來,巧珍能得刷開,一天衣服三換,黑天半夜在外面瘋跑,原來都是為了高玉德那個敗家子兒啊!他先跑到玉德家的破牆爛院裡,站在門外問高玉德在不在。加林媽在窯裡告訴他:老漢不在。
“這亮紅晌午,都在家裡吃飯哩,他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立本在院裡堅持問。“大概又到自留地刨挖去了。”加林媽跑出來,讓村裡這個體面人進窯來坐坐。立本說他忙,掉轉頭就走了。
他出了大門,下了小河,拐過一個小山峁,徑直向高玉德的自留地走去。一路上他在心裡嘲笑:“哼,就知道在土裡刨!窮得滿窯沒一件值錢東西,還想把我女子給你那個寒窯裡娶呀!尿泡尿照照你們的影子,看配不配!”
他老遠照見高玉德正佝僂著羅鍋腰鋤糜子,就加快腳步向那邊走去。他上了地畔,儘管滿肚子火氣,還是按老習慣稱呼這個比他大十幾歲的同村人:“高大哥,你先歇一歇,我有話要對你說。”高玉德看見村裡這個傲人,在這大熱天跑到地裡來找他,慌得不知出了什麼事,趕忙把鋤往地裡一載,向立本迎過來。
他倆圪蹴在土崖影下,玉德老漢把旱菸鍋給他遞讓過去。立本擺擺手,說:“你吃你的,我嫌那嗆!”他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根四川出的“工”字牌捲菸噙到嘴裡,拿打火機點著,加煙帶氣長長地吐了一口,拐過頭,臉沉沉地說:“高大哥!你加林在外面做瞎事,你為什麼不管都?咱這村風門風都要敗在你這小子手裡了!”
“什麼事?”高玉德老漢吃驚地從白鬍子嘴裡拔出煙鍋,臉對臉問立本。“什麼事?”劉立本一閃身站起來,嘴裡氣憤地噴著白沫子,說:“你那個敗家子,黑天半夜把我巧珍勾引出去,在外面瘋跑,全村人都在傳播這丟臉事。我劉立本臊得恨不能把腦袋夾到褲襠裡,你高玉德倒心安理得裝起糊塗來了!”劉立本說著,夾捲菸的手指頭氣得直抖。
“啊呀,好立本哩!我的確不知道這碼子事!”高玉德老漢冤枉地叫道。“我現在就叫你知道哩!你要是不管教,叫我碰見他胡騷情,非把他小子的腿打斷不可!”
高玉德雖然一輩子窩窩囊囊,但聽見這個能人口出狂言,竟然要把他的獨苗兒腿往斷打,便“呼”地從地上站起來,黃銅煙鍋頭子指著立本白瓜殼帽腦袋,吼叫著說:“你小子敢把我加林動一指頭,我就敢把你腦殼劈了!”老漢一臉凶氣,像一頭逗惱了的老犍牛。乘人不常惱,惱了不得了。劉立本看見這個沒本事的死老漢,一下子變得這麼厲害,吃驚之中慌忙後退了一步,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