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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兒呀,快吃奶,你這麼有出息,娘真為你高興。”

課堂上響起竊笑聲。

“接著呀,孩子,這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母親說。

紀瓊枝煥發著清新的牙粉味道走到我的身邊,她瀟灑地拄著教鞭,友好地對窗外說:“大嬸,是您啊,以後上課的時候,請不要來打擾。”她說話的聲音讓母親一怔。母親的眼睛努力往裡張望著,恭敬地說:“先生。這是俺的獨生兒子,從小就慣成了毛病,不能吃東西,小時靠吃我的奶活,現在靠吃羊奶活。晌午頭羊奶下得少,他沒吃飽,俺怕他頂不到黑兒……”母親囉唆著。紀瓊枝笑了,盯著我,說:“接住吧,別讓你娘捧著啦。”我臉上發燒,接進奶瓶。紀瓊枝對母親說:“這樣怎麼能行呢?要讓他吃飯,將來他大了,上中學上大學,難道還要牽著一頭奶羊?”我想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學生牽著奶羊走進教室的情景,於是她並無惡意地、爽朗地笑了。“他多大了呀!”她說。“十三歲,屬兔子的,”母親說,“俺也愁得慌,可他吃什麼就嘔什麼,肚子還痛,痛得冒汗珠子呀,怪嚇人的……”我不高興地說:“行了,娘!別說了,娘!我不喝了!娘!”我把奶瓶遞出窗去。紀瓊枝用手指彈彈我的耳朵,說,“上官同學。別這樣,這習慣,要逐漸改。喝吧。”我轉臉看著那些在幽暗中閃爍的眼睛,感到恥辱無比。紀瓊枝說:“你們都記住,不要拿別人的弱點開心。”說完她便走了。

我面向牆壁,用最快的速度,吸乾了奶瓶裡的羊奶。然後把奶瓶遞出去,說:“娘,你再也不要來了。”

課間休息時,一向猖狂做亂的巫雲雨和丁金鉤變得規規矩矩,坐在板凳上發呆。肥胖的方書齋解下褲腰帶,踏著桌子,把腰帶搭上樑頭,表演著上吊的遊戲。他摹仿著寡婦尖細的嗓音,嗚嗚地哭著,訴著:二狗二狗好狠心呀!兩手一撒歸了西呀!撇下了小奴家夜夜守空房啊,心裡邊好像有—只蟲子鑽呀,還不如上了吊—命歸黃泉啊……

哭著訴著,他的肥嘟嘟的豬崽臉上,竟然真的掛上了兩行淚水,鼻涕也二龍吐須,漫過了嘴唇。“我不活了,”他嚎著,踮起腳尖,把腦袋鑽進褲腰帶挽出的套子裡。他雙手把著套兒,身體往上聳跳著,跳一下叫一聲:“我不活了呀!”再跳一下又喊一聲:“我活夠了呀!”教室裡—片古怪的笑聲。餘恨未消的巫雲雨雙手按著桌子,像馬—樣撩起後腿,把桌子蹬翻,方書齋肥胖的身體突然懸了空。他尖聲嚎叫著,雙手死死揪住繩套,兩條小短腿胡亂蹬歪著,蹬歪著,越蹬歪越慢,越慢,他的臉發了紫,嘴吐白沫,發出“噗嚕噗嚕”的垂死掙扎的聲音。“吊死人啦!”幾個年齡較小的學生驚恐地喊叫著衝出教室,在院子裡跺著腳繼續喊叫:“吊死人啦!方書齋上吊了!”方書齋的雙臂軟綿綿地下垂,胡亂蹬歪的雙腿不蹬歪了,肥胖的身體猛然地拉長了。一條響屁,像蛇一樣從他的褲腿裡爬出來。院子裡,學生們沒有目標地跑動,從教師辦公室裡,躥出了音樂教師紀瓊枝,和幾個不知道名字、更不知道他們將要教什麼的男人。“誰死了?誰死了?”他們大聲問詢著向教室跑來。校園裡尚未來得及清除的建築垃圾磕絆著他們的腳。一群既興奮又驚慌的小學生在他們前邊奔跑著,因為頻繁回頭他們被磕絆得趔趔趄趄。紀瓊枝跳躍著,宛若一頭母鹿,幾秒鐘的工夫,她便跑進了教室。突然由陽光明亮的院子進入昏暗的教室,她的臉上出現了迷茫的表情。“在哪兒?

“她喊著。方書齋的身體像一隻被宰殺的豬的屍體,沉重地落在地上,那根黑布條子擰成的腰帶斷了。

紀瓊枝蹲在方書齋面前,拽著他的胳膊把他翻得仰臉向上。我看到她皺著眉頭,嘴唇噘起,堵住了鼻孔。方書齋臭氣逼人。她伸出手指試了試他的鼻孔,又用指甲掐住了他的人中。她臉上出現了兇狠的表情。方書齋的胳膊舉起來,撥拉了一下她的手。她皺著眉頭站起來,踢了方書齋一腳,說:“站起來!”

“是誰蹬倒了桌子?!”她站在講臺上,聲色俱厲地問。“我沒看到。我沒看到。我也沒看到。”“那麼,誰看到了?或者,是誰蹬倒的?敢不敢英雄一次?!”大家都死死地垂著頭。方書齋嗚嗚地哭著。“你給我閉嘴!”她拍著桌子說,“想死,實在是太容易了,待會兒我教給你幾種死法。我就不相信,會沒有一個人看到那個蹬倒桌子的人。上官金童,你是個誠實的孩子,你來說。”我垂著頭。“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她說,“我知道你害怕,有我給你做主,你不要怕。”我抬起頭,望著她那張革命的臉上美麗的眼睛,清新的牙粉味道從記憶中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