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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

檢票員氣哄哄地回到休息室裡去了。而此時,電子鐘的大小指標已重疊在9的黑道上。

人們往前擁擠的熱情隨著檢票員的罷工而陡然冷落下來。上官金童站在圈外,心裡竟產生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愉快感覺。他對那憤然離去的檢票員滿懷好感,並感到自己是一個被她保護了的弱者。

在別的檢票口那兒,通向車場的窄門已經開啟,乘客擁擁擠擠地沿著鐵欄杆規定出來的狹窄通道向前湧動,好像被堤壩攔截在河道里不馴服的水。

來了一個身材勻稱、個頭中等、穿著漂亮的年輕人,他手裡提著一隻鳥籠,籠中盛著一對罕見的白鸚鵡。這個年輕人臉上那兩隻黑得發亮的眼睛引起了上官金童的注意,尤其是那籠中的白鸚鵡,更使他想起了幾十年前從蛟龍河農場初回家院時,那些鸚鵡圍著鳥兒韓和上官來弟的兒子上下翻飛的情景。難道真的是他?上官金童偷偷地、繼續看著他,從他的臉上漸漸顯出了來弟瘋狂的冷靜和鳥兒韓天真的堅毅。上官金童心裡充滿驚異,隨即便是感嘆,他長得這麼大了呀,那吊籃裡的黑小子一轉眼間便長成了一個小夥子。接著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年齡,他浸泡在遲暮的感覺裡,那悵惘的、偉大的空曠感無限地展開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株在鹼土荒原上枯萎了的茅草,悄悄地生,悄悄地長,現在正在悄悄地死去。

手提鸚鵡的小夥子走到檢票口附近看了看,人群中許多人與他打招呼。他傲慢地答應著,抬腕看了看那塊造型奇特的手錶。“鸚鵡韓,鸚鵡韓,你路子廣,會說話,去把那位姑奶奶請出來吧!”人群中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說。鸚鵡韓道:“我不來,她不敢檢票。”“吹牛,叫出來她我們才服你!”“你們,誰也別他媽的擠,都給我排好隊,擠什麼?搶孝帽子是不是?排隊,排!”他咋咋呼呼地、半真半假地罵著,把人的疙瘩抻直拉長,隊伍一直延伸到躺椅那邊。他說:“誰要再往前擠,破壞秩序,我就把誰的娘——明白嗎?”他用手指做了一個淫穢的動作,說,“其實,早上晚上都要上,上不去的坐在車頂行李架上,空氣新鮮,眼界開闊。我就願坐車頂。等著,我去把那個娘門弄出來!”

他果然把檢票員請了出來。檢票員嘟嚕著臉,一副餘恨未消的樣子。鸚鵡韓在她耳邊,甜言蜜語著:“幹姨,幹姨,您怎麼能跟他們一般見識呢?這都是些社會渣滓,刁民潑婦下三濫,歪瓜斜棗爛酸梨,死貓爛狗臭蝦醬。跟他們鬥氣,失了您的身份兒,更重要的是,您要氣出臌脹病,還不把俺那幹姨夫給心疼死?”“住嘴吧,你這個臭鸚鵡!”她揮起票夾子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下,道,“沒人會把你當啞巴賣了!”鸚鵡韓扮著鬼臉,道:“幹姨,我給您準備了一對俊鳥兒,什麼時候給您帶來。”“你這個熊玩意兒,”檢票員道,“茶壺掉了底兒,光剩下一張嘴兒!俊鳥兒,俊鳥兒,你許願一年了,我連根鳥毛都沒看到!”鸚鵡韓道:“這次是真的,這次讓您見到真鳥。”檢票員道:“你要真有孝心,也別什麼俊鳥兒俊鳥兒的,就把這一對白鸚鵡送了我吧!”鸚鵡韓道:“幹姨,這對不行,這是種鳥,是剛從澳大利亞弄回來的,您要喜歡那還不容易?明年,我鸚鵡韓要不送一對白鸚鵡給您,我就不是您養的!”

檢票口的窄門一開,人群立即擁擠起來。鸚鵡韓提著鳥籠站在檢票員身邊,說:“幹姨,看吧,要不怎麼說中國人素質低呢?都他孃的擠,擠,其實,越擠不是越慢嗎?”檢票員道:“你們高密東北鄉那熊地方,淨是些土匪種,野蠻得很。”鸚鵡韓道:“幹姨,您可別一網打光滿河魚,好人還是有的嘛,譬如——”他的半截話沒說出來就怔住了。他看到,排在隊伍後邊的上官金童羞羞答答地走過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說,“您就是我的小舅。”

上官金童羞怯地說:“我也……認出你來了……”

鸚鵡韓熱情地抓住上官金童的手,搖撼著,說:“小舅,您總算回來了,姥姥想您想的,把眼睛都哭瞎了。”

公共汽車裡擠得水洩不通,好幾個人的半截身子,從車窗裡探出來。鸚鵡韓沿著車後的鐵梯,爬到車頂的行李架上。他掀起繩網,安頓好了白鸚鵡,然後探下身子,把上官金童的旅行包接上去。上官金童戰戰兢兢地爬到車頂上。鸚鵡韓抖開繩網,把上官金童罩起來,並囑咐道:“小舅,您抓緊鐵欄杆,其實,不抓也沒事,這是老爺車,跑得比老母豬還慢。”

司機叼著菸捲,端著一個大茶缸子,懶懶散散地走過來。他對著車頂喊:“鸚鵡韓,你真是個鳥人!告訴你,摔下來跌死我可不負責任!”鸚鵡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