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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解僱後,在日漸繁華的大欄市的大街小巷上游蕩。他感到無顏去見老母。他把老金髮給的安撫金透過郵局匯給母親,儘管排隊匯款時間與跑到塔前房屋的時間相差無幾,儘管母親收到匯款單後還得到這個郵局來領取,儘管郵局當班的職員對他的行為感到大惑不解,但他還是堅持用這種方式把錢寄給了母親。他遊蕩到沙樑子區時,發現了市文化局立在沙樑子上的兩塊碑。一塊是紀念被還鄉團活埋掉的七十七個死難者,一塊是紀念與德國殖民者英勇鬥爭並光榮犧牲了的上官鬥和司馬大牙。碑文古奧難懂,看得他頭昏眼花。一群大學生模樣的青年男女,先圍著紀念碑嘁嘁喳喳議論,然後簇擁在紀念碑周圍照相。手捧相機拍攝的是一個姑娘,她穿著一條緊緊地箍著屁股和大腿的灰藍色褲子,像喇叭花一樣奓開的褲腿上沾滿白色的沙土。褲子的膝蓋那兒,像被瘋狗咬了一口似的破了一個邊緣參差不齊的窟窿。她上穿一件金黃色高領大毛衣,這毛衣肥大得沒了邊,腋下就像黃牛的脖子一樣吊兒浪當。乳房還是結結實實的沒發酵的死麵餑子,摘下來能砸破狗頭。胸前還掛著一枚足有半斤重的毛澤東紀念章。那件金黃色毛衣外邊,隨隨便便地套著一件由大大小小的口袋綴成的攝影背心。她撅著屁股,好像一匹正在拉屎的小馬。“OK!”她說,“都別動,別動!”然後,她提著相機轉著圈找人。她看到了正在直勾勾地望著自己的上官金童,當時他還穿著老金為他置辦的行頭。姑娘咕嚕了一句疙疙瘩瘩的洋文。他聽不懂,但他飛快地意識到姑娘把自己當成了洋人。他說:“姑娘,說中國話吧,我懂!”姑娘吃了一驚,好像在吃驚著他的帶著濃重地方色彩的漢語。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竟然能說一嘴高密東北鄉土話,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代替那姑娘思想著,竟連自己也感嘆起來,如果真有一個外國人能說出一口高密東北鄉土話該有多好!有哇!上官家的六女婿巴位元就是一個。還有,那個比巴位元更高一籌的馬洛亞牧師。姑娘笑眯眯地說:“先生,幫我撳一下快門好嗎?”上官金童被面前這個年輕活潑的姑娘感染,竟忘了自己的狼狽處境,他摹仿著電視上那些洋人,聳了一下肩膀,扮了一個鬼臉兒,這一切完成得自然而流暢。他接過相機,姑娘對他指點著機器上的按鈕。他連聲OK,並油然地說了幾句俄語。這一著也很高明,姑娘頗感興趣地盯了他一眼,轉身跑到紀念碑前,攀附在她同夥的肩膀上。在取鏡框裡,他大動刀斧,把姑娘的同夥全部砍去,他讓鏡頭裡只留下這姑娘,別的他一概不顧,然後撳了快門,咔嚓!OK!幾分鐘後,他就孤零零地站在紀念碑旁,目送著那些年輕人的背影了。空氣中留下青春勃發的氣味,他貪婪地抽動鼻翼,口中苦澀,宛若咬過青柿子,舌頭運轉不靈,滿肚子都是艾怨。那群青年人在樹林子裡親嘴的情景使他不愉快,每人一張嘴,天天咀嚼死貓爛狗,髒不髒呀?他想,親嘴絕對不如親乳房,未來的女人,乳房會長在額頭上,專供男人親吻。額頭上的乳房,是禮節性的乳房,應該給它塗上最美麗的顏色,在乳頭的根部,可以掛上黃金瓔珞,絲線流蘇。胸部的乳房,也是一隻,這是哺乳的器官,兼具審美的功能,可以考慮把母親在沙月亮時代創造的那種挖洞掛簾式服裝大加推廣。胸襟上的洞要開得大小適中,要因人而異,因時而變。簾子一定要用輕紗或薄綢,太透則一覽無餘缺少韻味,太不透則閉關鎖國,影響情感交流和氣味流通。那洞,一定要綴上花邊,各種各樣的花邊。如果沒有這些花邊,未來的高密東北鄉的胸有獨乳的女人就會像連環畫裡那些古代計程車卒和山大王手下的小嘍羅一樣滑稽。

他手扶著紀念碑,陷入不可自拔的胡思亂想的淤泥中,如果沒有他外甥媳婦耿蓮蓮的拯救,也許他就會像一隻死鳥,枯萎在紀念碑的大理石基座上。

耿蓮蓮騎著一輛草綠色的三輪摩托車,從繁華的市場街疾馳而來,她為什麼要在紀念碑這兒停車,上官金童不得而知,他用羨慕的目光欣賞她的身體時,她猶豫地問:

“你是上官金童舅舅嗎?”

上官金童用羞赧證實著自己的身份。

她說:“我是鸚鵡韓的妻子耿蓮蓮。我知道,他把我糟蹋得不像樣子了,好像我是個母老虎。”

上官金童不置可否地點著頭。

耿蓮蓮道:“老金炒了您的魷魚?這沒有什麼,小舅,我今天就是專門來聘請您的,聘請您到我們的‘東方鳥類中心’工作,工資啦,待遇啦,一切都不須您開口,保您滿意。”

上官金童道:“我是個廢物,我啥也不能幹。”

耿蓮蓮笑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