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萬字小說,但人生經歷這種東西,文字永遠都無法完全清晰還原表述,怎麼寫都略顯蒼白。
淡藍煙霧捲入咽喉又從鼻腔溢位,她用吸管攪動著玻璃杯中的冰塊不再追問。
接近正午氣溫又持續攀升,來往食客絡繹不絕,頭頂風扇不知疲倦轉動,卻還是如隔靴搔癢一般令人難耐。
靜默與嘈雜間,店內收音機似乎受到電磁干擾喀嚓作響,卡頓十多秒後又播放起鄧麗君臺語小調。
曲名《望春風》,旋律歡快活潑,美人一把柔婉歌喉,唱盡少女情竇初開春意滿懷,此時此刻也仿似燥熱空氣裡一股涼風,緩緩拂過食客鬢邊汗粒達到精神降溫效果。
但歌是歌,人是人。
歌曲可以如夢似幻似泡影,人卻不能隨心所欲按自己意願而活。
去年五月,鄧麗君在清邁香消玉殞,甜歌皇后大好年華突然病逝令歌迷痛惜,訊息當時在海內外都引起強烈轟動,港島八卦雜誌更是連續幾週刊登她生平各種緋聞軼事。
“泰國人好像都很喜歡鄧麗君?”
齊詩允咂一口冰涼椰青,和加仔又換了稍微輕鬆點的話題。
“人和歌都紅遍東南亞,大部分都很鐘意她喇。《甜蜜蜜》很多老人小孩都會唱。”
“不過我們這有個人好討厭她,說她出佛身血,是不祥之人。”
加仔面前的船面小碗慢慢迭高,大概吃了八碗有餘,他擦了擦嘴角後終於放下筷子。
“你說的是不是「白龍王」…周欽南?”
桌邊女人突然來了精神一樣,這件事她在報社也有所耳聞,聽說鄧麗君當時初到泰國,想要拜見這位神乎其神的「白龍王」,卻被對方拒之門外。
“是他…”
“不過真假我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八卦小報亂寫亂傳——”
“對了!他的住處離這不遠。”
“現在還早…齊小姐,你想不想見見他?”
突然間加仔雙眸閃動,語氣裡跳動著興奮雀躍的因子,望向桌邊的女人。
齊詩允猶疑了幾秒,但轉念一想覺得機不可失,好不容易來一趟泰國,興許她能親眼目睹白龍王真容,看他到底是神龍附體還是神棍行騙。
車子重新上路,沿途雖然稍顯崎嶇,但旖旎風景可以令人對此忽略不計,經過無數佛教寺廟和廣袤海岸,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像是相識已久的好友。
加仔同她說起如何拜門雷耀揚的經歷,只能說緣分這種東西實在玄妙。
他離開芭堤雅去到曼谷混跡到快成年,一直靠跟當地犯罪團伙盜竊走私車輛為生,當時加仔誤打誤撞偷走雷耀揚停在街邊的一輛名貴轎跑,人贓並獲後,毫無疑問遭到一頓逼問毒打。
雷耀揚檢修時發現整輛車被拆卸改裝過,但技術已算很有水準 ,他覺得加仔是個可塑之才,不僅收入麾下,還費了點神為其偽造身份,沒多久便將他帶回香港。
“…所以那算起來,你已經跟了雷生十多年?”
“我還以為黑社會講義氣都是喊口號…”
見女人神情訝異,加仔點點頭失笑,齊詩允確實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一段這樣的奇遇。
“不過Power哥和壞腦哥比我更久,跟了他快二十幾年。”
“耀揚哥是個好大佬,遇到他是我的幸運。”
“很多人生道理都是他教給我的。”
男人說完又頓了頓,喉結微微顫動起來,跟副駕座的女人平靜從容細述:
“其實耀揚哥還為我找到了我只在照片上見過的阿爸,但那時他已經染上AIDS,治不好,快死了…”
“阿爸說他當時在曼谷唐人街經商,有點錢就到芭堤雅尋歡作樂,遇到我阿媽之後來得更頻繁。”
“他知道我阿媽懷孕了堅持要生下來…卻騙了我阿媽說會接她走,沒多久他就逃回香港沒有音訊,再也不敢來泰國。”
“這世上誰敢和妓女共結連理天荒地老?可我阿媽傻啊,自以為遇到真愛能帶她離開煙花地,但直到她死…都沒見到我阿爸。”
加仔說完長舒一口氣,他雙眼直視前路握緊方向盤,墨鏡下的眼神變得讓人難以捉摸。
齊詩允坐在一旁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想來這樣愁苦直白的推心置腹並不是一時衝動,而她作為此刻傾聽物件卻說不出話,能做的也只能是輕聲嘆息和靜默。
倏然間,想起陳家樂曾對她提過原生家庭的糟糕劇情,雷耀揚也早就失去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