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藍正在下車。經理再度迎過來點頭哈腰:“頡先生,我們舉店上下……”
“你媽個巴子。”湖藍罵。
經理詫然。
“聽得懂?那你是中國人。我像外國人?說我們都聽得懂的話。”
經理露出艱難的表情:“我們舉店上下……”
“幾樓?”
“像您要求的一樣,整個七樓。”
“搬。”
卅四下車,此時的卅四已被打扮成了一個老邁不堪但身家鉅萬的富商以襯映頡無憂的身份,有兩個門童立刻搶上去扶他。
湖藍掃了一眼,總算是沒去幹涉。
到了七樓,湖藍在手下之後走進自己的房間,環頭四顧:“這家飯店有多少我們的人?”
純銀回答:“這是我們在租界滲透最成功的一個點,百分之七十的人是自己人,我們包下了七樓,但實際上一、二、六、八樓也在我們控制之中。還有,頡先生您最好記得,您有這裡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也是這裡的股東之一。”
“哦。那就把大堂換成我們自己人。”
“剛才那位大堂經理就是此地的組長。”
湖藍有點訝然:“有前途。老傢伙在哪?”
純銀指了指牆壁:“隔壁。他無論從哪邊下樓都要經過我們四道崗哨的監視。還有,”他摘下牆上掛著的畫,現出一個窺孔,“這樣的單向窺孔在這套屋裡有七個,這兩套房就是為了監視設計的,就算他如廁你也可以看見他。我們也有竊聽裝置,這落地燈的開關可以控制隔壁的十一個拾音器。”
湖藍湊到窺孔邊看著。窺孔那邊的卅四正看著牆,像是出神,又像是休息。卅四轉過了身,幾乎和湖藍直視。湖藍一時有些發毛,他覺得那邊正在看著自己:“從那邊能看見窺孔嗎?”
“絕看不到。就算您親自去搜,找出全部窺孔也得花上整天工夫。”
湖藍不再言語了,他看著卅四的臉,他從來沒這樣去看過一個人獨處時候的臉孔。湖藍一直看著,直到完全沉浸入那個人的神情。孤寂,沉默,悲憫。
餐廳。
湖藍小口啜著一杯白水,臉上是一種淡淡的笑:“請用吧,記得你有很重的口腹之慾。”
卅四抬起頭,被頭上的吊燈刺得目眩,又低下頭,仍覺得面前擺了一桌子的餐具和西式菜餚亮得刺眼。到這裡他只是個格格不入的鄉下老頭。卅四對眼前的牛排牡蠣之類的東西苦笑:“你在惡作劇。我現在吃這些可不是找死?”
“那這個惡作劇很貴,這一頓能餵飽外邊兩百個餓得半死的流浪孩。”
“你能記得這個,就是說你為人還是不錯。”
“我當然記得。”湖藍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一口喝光了杯裡的水,重重地把杯子頓在桌上,“說吧,你此行的目的,別再說什麼密碼了,是汙辱我。”
“求和。”
湖藍因為這兩個字笑了笑:“別逗了,求和透過你們重慶的人轉達就好,再說我們何曾爆發過明面上的戰爭?”
“是啊,暗地裡的戰爭只好透過暗地裡解決,再說我也不只是為了共產黨向你們求和。”
“又在打啞謎了。”
“我求的不僅是和好,也是和諧。軍統、中統、共產黨三方的和諧。我不用囉嗦,你們也知道這種和諧的好處,會是整個抗戰戰場上鬼子的災難。”
湖藍在笑,蹾著杯子要水,他明顯是一副不信的神情,不信老辣如卅四的人會這樣天真:“你他媽的是抗大的臭教書匠不是?這樣好笑的話也拿出來搪塞?和諧?好啊,你叫修遠老妖精放棄對先生的敵意。”
“修遠一定會說,劫謀何不先放棄對他的敵意。”
“你是個怪物,一會兒老到,一會兒天真。可先生說,這都是可遇難求的良材,只要打磨掉他媽的天真,就比最快的刀還要鋒利。還有,碰到這種人,一定不可輕視。”
“彼此彼此。可是為什麼要打磨掉他媽的天真?劫先生好像一直在打磨掉你的天真,他想再複製一個劫謀嗎?”
“我絕不天真。但是成為劫先生那樣的人是我的理想。”
“自相矛盾了。你說劫先生做的事情都是對的,你又說他在你身上做的事情是錯的。”
“好了好了,別再轉移話題。你為什麼來這?”
“求和。我來的目的就像公告上寫的一樣,統一戰線,聯合抗日。”
湖藍做了個生硬的笑臉以示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