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沉默。
湖藍在太久的沉默中有點無聊,他用手杖戳了戳自己的假腿。
“你現在已經當眾挖鼻屎了嗎?”
“沒有。”
“那為什麼總要去戳你的假腿?”
湖藍把手杖從自己的腿上挪開。
“現在說說你吧。”
“說什麼?”
“什麼都行。這趟出行的感悟,心情,所得,所失,比如說——你那腿。”
湖藍訝然地抬頭:“腿沒有什麼好說的,無心之失。”
“無心?”
“是的。疏忽。”
“我們一點一滴,來得不易,你出去就在敗家!就算你現在把修遠的腦袋放在我的面前,你也成了一個庸人!就算你拿到了共黨的密碼,你丟了一條腿,成了一個廢人!”
劫謀做了件湖藍從沒見他做過的事情,他走近湖藍,一記傾其全力的耳光落了下來。
湖藍趔趄,然後站穩,站穩了迎接暴雨般的毆擊。
劫謀的毆打不是一兩下,而是不折不扣的臭揍一頓。
最後湖藍在劫謀的一記彈踢下跪倒,徹底蜷了起來。
劫謀離開那具軀體,現在他很平靜:“跟你說過,不要親自動手,可你做馬賊做上了癮。繼續說。”
湖藍站了起來,疼痛,沮喪,沮喪並不是因為捱了揍,是因為最近所受的一切:“我用天星老魁的身份監視共黨特工的動向……”
“我知道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說你的心情。”
“我……我……”
劫謀冰冷地看著湖藍。
那種冰冷讓湖藍有一種無法接近的痛苦,其強烈可比一個無望的戀人,這種痛苦勾起他所有的痛苦,包括在卅四那裡得到的無法彌補的痛苦,包括在望著自己出生之地的絕望,包括他從來沒能征服的迷茫。
“我不知道做這些是為了什麼,先生!”
劫謀聽著,也許不是他愛聽的,但卻是他要聽的。
“腿不算什麼!我知道的,就算沒了腿我還可以為先生效力!我切了它,可我就是老想著它!共黨不算什麼!我殺了他!其實我接到先生命令的一秒鐘內就該殺了他!可我下不了手……”
湖藍的眼前又晃了出來卅四的影子,卅四說:“給你。”湖藍很茫然,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
劫謀冰冷地看著。
“是陰謀。我想。可是……”湖藍有些語無倫次,卅四的聲音不斷地在他耳邊響起。“傻孩子。”“孩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孩子,想回家看看就回家看看。”……那些聲音成了混雜、攪拌、震盪,這一切都發生在湖藍的腦子裡。湖藍在狠狠搖晃自己的頭。
劫謀冰冷地看著。
“他跟別人不一樣。我不怕一萬個共黨要把我撕成碎片,可是他……讓我想哭。”其實湖藍早已在哭,他被劫謀用一種鄙夷的冷淡看著他的淚水。“他說……”湖藍其實無法忘記卅四嘶吼出來的那句話,只是他做的事情讓他最好不要想那句話:“我們本來可以讓日寇的血染紅大地,我們倒在用中國人的血塗抹天空!”湖藍在搖頭,他不想重複那句話,為了不觸犯他敬愛的先生。“他什麼也沒說。我想是妖法,肯定是妖法。”
劫謀緩緩地說:“我們本來可以讓日寇的血染紅大地,我們倒在用中國人的血塗抹天空。他說了你為什麼要說沒說?你也覺得這樣做不對?”
湖藍疲憊地說:“沒有,沒有。”
“卅四。”劫謀從牙齒縫裡哼出那兩個字,他恨這兩個字,就像他恨他的刀痕。
湖藍沉默,意圖讓自己回到應有的平靜。
“妖法?鬼神?嘿,信仰,正義,邪惡,對與錯。他讓你成了庸人和蠢材,七情六慾,紛紛擾擾。我告訴你,什麼都沒有,只有效率。”
“是的,是的。”
劫謀無疑意識到了湖藍那種有口無心地應諾,他看著他這屋裡唯一的裝飾,湖藍也茫然地看著,只是那堅定劫謀的東西卻讓湖藍更加迷茫。
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湖藍開始掏槍,劫謀沒有回頭,湖藍把自己的槍放在劫謀桌上,等待。
“你要我槍斃了你?”
湖藍沒說話。
“拿著你的玩意出去吧。槍摸得太多了,連你也成了蠢材。”
湖藍拿上了他的槍,怔忡而失落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