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之後,她看見鏡子裡出現一張扭曲變形的臉,當她意識到自己就是這張臉的主人之後,她解脫了,心裡默誦著:我努力了,我掙扎了,但我失敗了。我以後要把自己當成失敗者,過俘虜的日子,而不是為人師表的教師。然後,她砸碎了鏡子,辭去了工作,在黃豔翠去世之後,她把他帶回了老家。
葛佔水正坐在老闆椅上偷偷地翻閱一付黃色撲克牌。劉梅進來了,他趕緊把抽屜合上。
“老闆,我認為咱們這麼做不對。”
葛佔水知道,她是為前兩天參保的事來的,她是個較真的人,這兩天不定怎樣堵悶著呢。
“說說,什麼事不對?”葛佔水問。
“老闆,我知道這麼說你心裡不高興,可作為你的助手,我不提自己的觀點,而是一味地迎合你,就是失職。我們既然選擇並且進入了大賣場,就不能再沿襲小作坊的那一套了。”大概是激動,她自己起身從純淨水壺裡接了一杯水,接著說,“這都是什麼時代了,摩托羅拉年年都推出新機型,微軟月月都進行產品的更新換代,沃爾瑪的連鎖店已經開到我們家門口,可我們還在這裡老黃牛拉驊犁,悠然自得地耕著地。”她把椅子朝前挪了挪:
“這不再是改革開放初期了,那時花8元錢買件牛仔褲,轉手就能賣到20元錢。按照帕羅託改進的定律,當社會進入轉軌的初期,就是從A狀態進入B狀態時,只要你進入市場,或多或少都會受益”
那張乾澀的嘴唇裡滾出的文字,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按摩功能,葛佔水浸入對往事的遐想裡:他返城時已經 30歲了,8年的知青生活磨掉了他所有的幻想,只有本能的情慾還在沒有幻想的軀殼裡亮著燈盞。那時黃豔翠還沒有嫁給他,他迫切地需要用錢來縮短漫長的考驗期。為了錢,準確地說為了他渴望中女人,他揹著所有的人,開始了在旁門左道中的淘金史。
第一桶金是在家禽上掏得的,回想起來多少有點血和骯髒的味道。那也是挨近年關時候,他偷偷地溜回生活了 8年的生產隊,藉著微弱的月光,他的手摸進了老鄉的雞棚裡。這一夜他從村東摸到村西,拂曉前麻袋都快撐破了。儘管他的臉、手背和腳踝被樹枝、雞棚擋板上的鐵絲和開鐮刀後莊稼刀子似的殘根割得傷痕累累,可心裡卻鼓動著抑制不住的激奮。
他把黃豔翠接進城裡逛廟會。花12元錢給她買了一件紅色的呢子上衣,她說要配個圍脖就更好了,他趕忙買了條紅圍脖,她說她太幸福了,她還要將這種幸福帶到家裡,她希望她最喜歡的外甥女過年時能有隻紅燈籠。於是,就跟變魔法似的,一隻雞,變成她手裡提著的紅燈籠。她像一團火一樣在城市空蕩蕩的街頭燃燒,烤得他兩眼通紅。他心開始盤算一天開銷是多少?手裡的錢還能將這團火燃燒多少天?盤算的結果讓他心灰意冷
“老闆,你在聽我講嗎?”劉梅試探性地問。
記憶的鏈條遽然斷裂。葛佔水撩起眼皮:“我累了,你就說我應該怎麼辦吧?”
“我認為我們首先對員工,尤其是高階員工進行輪訓,這筆投資收益大於成本,美國經濟學家羅伯特·索洛有一個試驗,在員工培訓上投入”
“你去吧,”葛佔水揮揮手,打斷了她的話,“由你負責,需要多少錢,我掏就行了。”
劉梅的眼裡流露出異樣的光彩,自從來到萬生園超市,葛佔水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神態。不知為什麼,他心裡對她產生了深不可測的憂慮和憐憫。
“對了——”他叫回了已經走到門口的劉梅,“你讓門口那個導購小姐也參加,我看她不錯。”
“好的,老闆。”劉梅步履輕盈地消失在貨架花花綠綠的商品裡。
葛佔水拉開了抽屜
蘇寶蓮在花園路上拼命地朝前跑,身後的喇叭聲像追命鬼一樣逼迫她拼命輪動雙腳。她聽見有人對著她喊:快進巷子裡,快進巷子裡。她一貓腰,鑽進了路邊的小巷裡。身後的喇叭聲被關在小巷外面,可她還是拼命跑著。彎曲的小巷向前延伸,彷彿永無盡頭雞窩、舊傢什、垃圾、佈滿了蛛網的磚塊、黑黑的排水溝以及橫七豎八的電線杆像碼在傳輸帶上的煤塊從她身旁掠過,等她耗光肌肉裡最後一點力氣跪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家門口。她腹腔有團火在燃燒,她伏下身去,像只羊一樣敲碎蓄水池上的冰層,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的水。爬上梯子時,肚子一陣劇痛,她彎下身子,吐出一些冷水。
張忠誠聽見了動靜,跑出來,將她抱進屋裡。
她暈暈糊糊問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