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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家絕不重複自己,它將每個人的體息都造成世間僅存的絕版,因此使他們們成為各自獨一無二的標識。在陸潔的嗅覺中,於潮白的體息有些象林間的雪松,既有松屑的散淡,又糅著松脂的膩厚,當然,還雜入了菸草的芬芳。這絕無僅有的體息對於陸潔來說,有著難以言說的魅力。當它們絲絲縷縷地沁入陸潔的肺腑時,陸潔就會軟弱無力地將頭垂靠在於潮白的胸膛上,醉酒一般地鬆弛。

這樣,陸潔就能聽到一顆心在血肉的城廓裡勃勃地躍動。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對方那顆心熟悉而又親暱,似乎伸手可及。兩個人彷彿是融通的,肌膚和肌膚,心和心。

有那麼一瞬間,她又會覺得對方那顆心陌生而又疏遠,猶如隔著一條條籠柵,根本無法接近。你只不過是你,我則永遠是我。

兩種感覺都同樣的真切,同樣的強烈,這使得陸潔不能不在迷惑中生出感慨:僅僅只是一瞬間的功夫,為什麼那感覺竟如此截然不同?

當陸潔從醫學院畢業,就要分回家鄉那座濱海小城的時候,她曾經和於潮白在“小盒子”裡最後一次做愛。在他們雙雙滿足和疲累之後,於潮白翻躺下來,望著粉塊斑駁的天花板說:“你走了,這個‘小盒子’也該退掉了。”

“你留著它嘛。還會有別的女人來。”陸潔盡力輕鬆地笑。

“不,它是你的。你不在,我沒有必要再留它。”

陸潔忽然覺得嗓子發緊,她從被單下探出了身子。

“你要做什麼?”

“渴,想喝水”

“當心受涼,我來我來——”

於潮白鑽出被單,起身為陸潔倒水。

望著男人那碑石般的後背,陸潔愣住了。

當初,他們彼此約定,兩人只是相伴一程。如今,這一程已經到達了終點,從此之後,他們將相背而去,各奔前程!

第二天,他們兩人親手處理掉了那個“小盒子”。陸潔將屬於她的那些東西一一收拾起來,她的全部家當僅只裝滿了一個不大的軟箱和一個小小的背囊。呆呆地打量著自己的那些“細軟”,陸潔這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屬於她的東西,竟少得如此可憐。

那些床板、小桌什麼的,本來就是在舊傢俱市場買來的,現在又廉價處理給了收購舊傢俱的人。當那些用熟了的東西被人從“小盒子”裡抬出去的時候,陸潔不覺黯然神傷,心內竟生出一種生離死別般的哀痛。

裝飾兩個窗戶的花布窗簾被摘掉了,裸了的兩扇舊窗頓時顯得形銷骨立,憔悴不堪。當他們兩個人就要離開空無一物的“小盒子”的時候,陸潔最後一次站在了那個孤零零的水龍頭和接水池的前面,呆呆地不忍離去。

在往昔那些甜美的日子裡,陸潔曾經無數次地在這裡洗浴和勞作,那些情景恍如昨日。

此刻,陸潔又下意識地擰開了水龍頭,水嘩嘩啦啦地打在她的手心裡,不停地給她,給她,似乎給了她許多許多。然而,轉瞬間它們就無可挽回地從掌心四周和指縫間溜走,讓她重新變得一無所有

於潮白叫了一輛計程車,送陸潔到火車站。他們倆並排坐在計程車的後排座椅上,看著車窗外不斷逝去的景物,陸潔心裡油然生出了難以割捨的留戀。

陸潔變得神情茫然,不知所措。每當不知所措的時候,陸潔就會吃東西。那是一種無意識的咀嚼,不管咀嚼的是什麼,似乎咀嚼就是一種最好的行動選擇。

那一刻,不知所措的陸潔把手伸進食品袋,摸出了桔子。她彷彿無意識地將手中的那個圓潤撕裂,雜揉在一起的那股酸甜便迸發了出來。

“別吃——,”於潮白伸手將那桔子拿了過去,“吃涼東西,你會咳嗽的。”

聲音很動人,是那種能將人融化的帶著磁性的渾厚。

於潮白從食品袋裡又取出兩個桔子,然後將夾克衫的拉鍊開啟,於是那兩個幸運的桔子就愜意地貼在了他溫暖的胸口上。

後來,後來——,陸潔把她的手探進去,拿出了那兩個溫暖的桔子。

後來,後來——,陸潔拿出桔子,卻沒有吃。她說她困了,於是她象桔子一樣,把臉埋進了於潮白的懷裡。

陸潔深深地嗅聞著於潮白的體息,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嗅聞,陸潔想讓自己的嗅覺留下對於潮白最後的記憶。

陸潔溺水般地吸了又吸,她沒有想到,氣味竟然也可以如此的感傷如此的痛!

陸潔想哭,想哭著永遠睡在那裡。

等一會兒,就要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