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枱」,和這家餐館的主人盧瑞連君,據說在二次大戰期間,都還健在美國。盧君的長子盧琪新君曾任國民黨中央社「駐美京特派員」,與筆者老友,名記者龔選舞君曾長期同事併為好友。盧的次子盧琪沃君,曾任「青年歸主教會」的牧師,也是交遊廣闊之士。他們盧家與孫公為世交好友和同鄉同志,可能還是至戚。中山先生當年在他們餐館中幫忙作企枱,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在那清末民初勞工並不神聖的中國社會,如傳說孫總統曾在美國當茶房,恐怕會引起國內守舊分子不必要的誤會,所以孫公諱言之。盧家父子為親者諱,除向至親好友,作為革命掌故笑談之外,亦未多為外人道。
筆者在八十年後的今天,寫出中山先生當年這段小軼事,正是要宣揚一代聖賢的偉大之處。不才在美求學期間亦嘗打工有年。今日臺港大陸在美的清寒留學生,有幾個沒打過工?——在美打工,何損於孫國父的日月之明?相反的,孫公的打工正可說明先賢締造「民國」的艱難,足為後世子孫追念耳。
中山於一九一一年十月中旬離開科州回國,便道訪華府、倫敦、巴黎,想舉點外債,以度艱難,卻分文無著。可是中山是當時革命黨人中,唯一可以結交異國賢豪、華僑鉅富的最高領袖。一旦自海外歸來,中外各報皆盛傳他攜有鉅款回國來主持革命。當他於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偕胡漢民抵上海時,各界皆以鉅款相期相問。中山答曰:「我沒有一文錢。帶回來的只是革命的精神!」——我們後輩打工仔固知我們靠打工維生的前輩,一文不名也。至於「革命精神」之充沛,也倒是一樣的。
一個「開始的結束」
中山這次自海外歸來。可說是「適得其時」(perfect thing)。他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在上海上岸,十二月二十九日全國十七省代表在南京開「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選舉會」(每省一票)。他就以十六票的絕對多數,當選了「中華民國」的第一任「臨時大總統」。
一九一二年元旦,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文在南京就職。改元、易服,使用陽曆。中國歷史上三千年的帝王專制,和最後二百六十八年的滿族入主,同時結束。中華民國也就正式誕生了。
辛亥革命如今整整八十年了。八十年回頭看去,「辛亥革命」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對這段歷史,我們的執政黨——國共二黨的黨史家,各有官方的解釋。
國民黨官方的解釋是根據「總理遺教」,叫做「革命尚未成功」。「革命」怎樣才算「成功」呢?曰:「三民主義」和「五權憲法」的全部實現,才叫做成功。如此說來,則「辛亥革命」只是個流產革命,因為它的果實被袁世凱等軍閥官僚所竊取;被黨內叛徒所斷送,所以國民黨要繼續革命,二次、三次到無數次。不達目的,不能罷休。果然在北伐完成之後,國民黨就取得了政權,建立了五院政府,應該是實行「三民主義」的時候了。誰知這次革命果實,又被共產黨半路竊去,所以國民黨還要繼續革命下去,要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建設中國。不達目的,則革命永遠不能罷休
中國共產黨對「辛亥革命」的解釋,則更為簡單明瞭。他們認為辛亥革命只是個「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共產黨革命的目的,是打倒反動的資產階級,所以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基本上也是反動的和假冒為善的。算不得是個革命。因此這個資產階級革命所製造出來的「中華民國」,也只是反動階級所控制的一個「朝代」。一部「中華民國史」也只是一部「斷代史」。真正的「人民中國」還是從中國共產黨所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始的。
其實從「黨史」的觀點來解釋「國史」,是不容易立足的。因為每個「政黨」,尤其「革命政黨」,都有它極其主觀和排他性極強的意蒂牢結。首先肯定了一個意蒂牢結,然後再談歷史,這就不是「以馬拖車」,而是「以車拖馬」了。抽象的說,這就叫做「以論帶史」,甚或「以論代史」。
歷史是條長江大河,永遠向前流動。搞歷史的人,隨著潮流前進,然後回頭追本窮源去看看,哪兒是青海源頭?哪兒是金沙江、三峽?哪兒是「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然後才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們如果昧於極其客觀發展的歷史事實,而在想象中製造一條隨自己意志發展的歷史,甚至對未發生的歷史發展,也根據自己的意志,加以指派,這就叫做「實行某某主義」;主義實行得了,那是「客觀」與「主觀」的「巧合」。客觀與主觀如果不能巧合,甚或牴觸,那往往就要出大毛病——輕者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