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的手臂,穿過一片五彩繽紛的燈火,來到了離海水最近的石欄旁。一隻清色的燈柱遠遠地佇立著,那光是月白色;石欄的下面則是深色的海水,看不清它的波動,卻聽得見浪花擊打石壁的聲響。海面經過夜色的浸染變得更加幽暗,遠處有著迷濛的光點,也許是遙遠的燈塔,或者是極遠的星光。
孟菲望著夜色中的海面,久久不語。等她開口講話時,淚光已在眼中閃動。
孟菲說,多少年了,我不敢獨自面對夜色下的大海。你知道嗎?我怕這墨色的海水。這樣的海水具有一種魔力,它會誘惑人的魂魄,會把人拉下去,一直拉入它的深處。你知道為什麼嗎?陽光下的海水是生命的家園,而夜色中的海水就變成了遊魂的歸所。真的,我一直認為,人死了之後,那種叫做靈魂的東西就會飄遊到海上。那些夜晚從海面吹來的風,也許根本不是風,而是一縷縷的遊魂,是靈魂存在的一種形式。——風,很涼的很冷的風,你感覺到了嗎?
恰有風一陣陣從海面吹來,拂過他們的面頰,經過他們的身旁。POPO伸出手臂把孟菲輕輕攬入懷中。
孟菲說,謝謝你陪我來看海,陪我來看月光下的海水。
POPO說,我早就答應過你的,我一定要做到。
孟菲依在POPO寬厚溫暖的懷中,伏在他的胸前,一點一點講述著心痛的故事。
她說,弟弟的事令她心痛。大海便是她心痛的根源。她說,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因為她,弟弟就不會離開這裡,不會離開這個世界。
那一年,弟弟從南方的一個城市來到她身邊。弟弟曾在南方一家日資企業給人打工,但弟弟不喜歡那個城市,不喜歡那裡的人,他說,那邊的人似乎只為金錢而生存。弟弟到來時,正是她畢業之後最為艱難的時期。那時,她跟丈夫還沒有房子,租住著一家農戶的廂房。她在一個半死不活的單位上班,天天想著換個工作,卻一時未能如願。丈夫在一家進出口公司,忙亂得很,成天在外面跑,經常深夜回來。那一陣他們吵得很兇。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弟弟來了。弟弟一時也沒能找到工作,就跟他們住在一起。弟弟還有一個女朋友,住在相鄰的一個海邊城市。弟弟就跑去看她。從女友那裡回來後,弟弟突然沉默了。白天,她去上班,弟弟就跑到城西的海灘上,一個人在那裡坐上很久很久。後來,弟弟說,他在這邊沒有工作,還不如回南方去。她開始的時候不同意。她沒有別的親人了,弟弟是她的惟一。她不想讓他走。她知道弟弟不開心,沒有工作,沒有錢,他的女友也許對他不滿。但她不願讓他回到南方,那邊太熱太悶,沒有親人,只有颱風吹得門窗砰然作響。弟弟也很猶豫,她明白,他也不想離開惟一的姐姐。然而,她的丈夫,卻竭力主張讓弟弟回南方去,他說可以讓弟弟先在那邊發展,以後有了機會再回來。她望著他們租住的兩間簡陋的平房,望著門前亂糟糟的農家小院,內心滿是無力和無奈。弟弟也許同樣是無奈的,他同意走了。弟弟的揹包已經打點齊整,行期也定下來了,就在這時,她很突然地得知,丈夫的單位給他們分了房子,樓房,三房一廳,鑰匙已經被丈夫拿到手中。她很吃驚地問他,為什麼不早些告訴她?他說,是剛剛才拿到的。弟弟也知道了此事。弟弟心中肯定有了些想法,不僅是弟弟,也包括她,也許任何人都會猜測一些什麼的。弟弟走了。她沒能留住他。她在車站送別了弟弟。她還記得弟弟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弟弟說,結婚挺沒意思的。
在他們剛剛搬入新居不到一週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弟弟的凶信。她萬萬沒有想到,弟弟沒有去南方謀求生存,而是選擇了一條完全相反的旅程:弟弟乘船到了北方的一座海濱城市,並在那裡魂歸大海
她被痛苦擊垮了。一連幾個月她都蒼白地病著,半年之內無法工作。她開始痛恨,幾乎是痛恨一切。恨自己,恨丈夫,也恨那個女孩兒。弟弟為什麼要最終選擇這樣一條路?是對愛情的失望還是對姐姐的不滿,抑或是對人世間的一切都不再抱有幻想?她不知道,不知道應該找誰去算這筆賬。最後,她能夠怨恨的,只有她自己。也許,她也在同時怨恨著他,她的丈夫。但她不想聽他的解釋。她不敢面對事情的真相。她從此生活在自責之中。她覺得自己很自私,而她的丈夫同樣如此。她不能原諒自己,同樣也不能原諒他。
從此以後,她無法幸福地生活。她覺得,她欠了親人的情,欠了弟弟的債。
“我真的願意啊,如果我能夠。”她說,“如果我能夠替換回弟弟的生命,我真的願意自己撲入大海,而讓弟弟坐在岸邊看著茫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