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話。說‘弟子成就者,蘄春黃侃季剛、歸安錢夏季中、海鹽希祖逖先。季剛、季中皆明小學,季剛猶善音韻文辭。逖先博覽,能知條理。其他修士甚眾,不備書也。’”
他說到這裡,有點醉被劉半農和范文瀾架著盡興而去。
屋角只剩下一位老人,還在顧自品味這寒夜的孤寂。這倒是位真正的怪人,怪就怪在當年不當教授做學生上。陳漢章為浙江象山人。他是清末的一位名舉人,以博學著稱,京師大學堂是慕名前去請他教書的。這大約是1907年的光景,朝廷剛廢了科舉,他聽說京師大學堂畢業後可稱洋翰林,為博得一個翰林頭銜,竟決定不就教席而當學生。他當時已四十多了,見馬神廟四公主府的藏書樓裡古籍很多,一頭鑽進去就是六年。於民國三年以甲等第一名畢業,雖翰林沒有當上,卻成了首屈一指的樸學權威。
他有自己的精神天地,對剛才章門弟子的齟齬自然不感興趣,那是年輕人的事。再說章太炎治學也太重門戶,他的弟子先後進入北大的還有沈兼士、馬裕藻、朱希祖等,據被誤作門徒的沈尹默講,章門弟子雖分三派,但湧入北大後,對嚴復手下舊人採取一致立場。對當年吳汝綸留下的桐城派更是一律呵斥,認為那些老朽們應該讓位了,大學堂的講臺應由他們來佔領在這座昔日的皇家庭園裡,他見的改朝換代也實在太多其間有牽涉政治潮流的,也有涉及宗派糾葛的,遠非“新舊”二字所能說得清。
他對黃侃還是很有好感的,這是章門弟子中少數個性捐介,卻治學嚴謹的人。當然還有朱希祖,也是章門龍象之一。他主講的中國文學史,板書流利工整,極得學生好評。只是一口海鹽腔,除浙北籍的桃李外,要想領會也實非易事。如黑板上明明寫的是“孔子的現世思想”,從他口中讀來就成了“厭世”,諸如此類的笑話,屢見不鮮。
還有蔡元培,他也是心說誠服的。不僅因為道貌溫和,主要還在於他是位真正的讀書人。不說別的,就憑他四十多歲幾番出洋留學的精神,就該相信他來執掌北大的誠意。他又想起了一件往事,喟嘆一聲垂下花白的腦袋。
真是斯文掃地呵!那是寒假前不久的事,上午一進教室,就見一位闊少爺,橫坐在最前排。旁邊還跟著位聽差,忙上忙下地一口一聲:
“少爺請用茶,少爺請吸菸。”
他認識此人,父親是奉系小軍閥,已藉故在家休學了一年,不知何以又冒了出來。也許是在家鄉聽慣了堂會,把他也當戲子耍他是硬著頭皮走上講臺的,可還沒講幾句,就見那聽差旁若無人地竄了進來,猴急地咋呼道:
“少爺,打聽明白法學門今天上課的是司法部的江老爺,快換場子吧。”
教室裡鬨堂大笑,他也隨之揮袖而去。
他醉眼矇矓地抬起頭,凝視著不遠處那座混亂不堪又耗費了他生命年華的校園。他是多麼渴望能有一天,再漫步在一座靜謐的校園。埋首燈火通明的圖書館,傾聽學生宿舍裡不著邊際的宏論,或者遠眺北河沿垂柳下書人的竊竊私語。至於那種遙遠的“太學”傳統,那種書院裡的真精神,還有那洗得泛白的藍布長衫的無尚權威,當然更令人痴迷和神往。當然他也知道,那畢竟太虛渺了,只能永遠地留在夢中咀嚼和回味
3
雖然北京人講究過舊曆年,但每當新年臨近時,人們的心裡還是會溢位一絲憋不住的歡悅。畢竟一年的辛勞和汙穢,將隨著夜空迎春的爆竹,聲聲遠去。
而對於這座位於東廠衚衕與翠花衚衕之間的黎宅主人來說,今年的元旦更有一番喜慶的理由。黎元洪今日一早就起來了,洗漱完畢,在衛士的侍候下穿上特意定做的貂皮大衣,就與家眷一起去膳房用餐。天剛放亮,便隨總統府浩浩蕩蕩的車隊離開了居仁堂。
他是在初秋時搬進中南海的,並按袁世凱的舊例,以懷仁堂為總統辦公之地,居仁堂為居住之所。一晃數月,整日地公務纏身,還真沒顧得上回過東廠衚衕。
當他的車隊在警察開道下,緩緩駛進王府井大街北端時,眼睛不禁一亮。只見黎家大院的灰色高牆已修繕一新,侍衛長正帶著管家僕役在掛滿燈籠的大門口夾道歡迎。他的興致來了,兩撇八字鬍隨張開的菩薩臉微微聳動。望著不遠處那塊“黎大德堂界址”的石碑,心裡倒真有點感激起袁世凱當年的苦心
記得三年前,他被老袁設計騙來京城後,就被請進了慈禧囚禁光緒的南海瀛臺。表面上他是袁氏的參政院院長,生活上有求必應。實際上形如囚徒,其住處被人戲稱為“北京第一模範監獄”。雖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