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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勒富成了我的盟友,表現得勇敢而且智慧。四年後我獲悉他的死訊。他生活的小村只有兩百居民,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卻超過六百。在這些人當中,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被警察抓了進去,一百四十三人在監獄裡關了兩個多月。這些數字可能有誇張的成分,不過專政機器確實開動了。我會時時記起他,勒富。

第二個星期四,我來到勒富指定的地點。這是一箇中等城市裡的貧民區,由於定居點政策才得以誕生的。我知道有人會來接自己,所以下了車就徑直往前走,並按約好的那樣,一瘸一拐。我做出很熟悉這地方的樣子,目不斜視,好像對去哪兒心裡有數。負責等我的人很快會認出我來,如果因為我表現失常而給他們添麻煩就沒必要了。說實話,我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總是擔心被人出賣。

一個女人,或者我該確切地說是一團運動中的黑乎乎的大東西飄到我身邊,說話腔調猶如聖母似的:

“孩子,腳崴成這樣還站在這兒!跟我來,到診所來,我們會照看你的。來吧孩子,跟我來!”

我跟上她。

一走進診所,嘟嘟囔囔的醫生就開始幫我做檢查,他找到子虛烏有的扭傷,幫我“治療”。旁邊有五個女人在向他絮叨本地的家長裡短,聲音大得刺耳。這裡裡外外吸引了不少湊熱鬧的人。見沒有尾巴跟著我,也沒人在意角落裡來了個陌生人,醫生於是趁亂把我帶進裡面的小院。我們拐進另一棟樓裡,一直爬到頂; 然後開始從這個屋頂跳到那個屋頂,橫跨了整個小區。對我,這回只是個開始,以後時不時會用到這種交通方式。直到現在,站在巴黎人滿為患的街道上,我還情不自禁地想爬到屋頂上去。

醫生示意我進一個樓梯間,然後轉身走了。等我反應過來,他連人影都快不見了。

我心裡不太踏實。我先讓被陽光晃得發花的眼睛適應了一會樓梯間的半明半暗,然後慢慢往下走。我把匕首拿出來握在手裡,刀刃對著袖口,稍有異動就可出手。

無驚無險地下到一樓。走道里有幾個四到六歲的孩子。他們看來靦腆卻很執拗,攔在我前面,抓著裙襬不放手。我推開他們,態度和善但也很堅決,我告訴他們自己會呆在原地,但他們不可以靠近我。孩子們很驚奇的樣子,大概是覺得我的要求古怪,看來他們已經習慣於毫無顧忌地糾纏大人。雖然不高興,他們最終還是接受了我的提議,走開了。其中一個孩子跑上臺階,進了房間。等他再出來的時候,身後跟了一個老頭,還有兩個四十多歲的男子。

年長的那個人問我:“你找誰?”

“神經堅強的人。”

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說:“來吧。”

我們走進一個很舊的房子,幾乎就是破敗不堪。汙濁的味道和厚厚的灰塵讓人噁心。味道像是從房間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毯和靠墊上散發出來的,彷彿長時間沒有抖過和曬過,在本地區這種情況可不多見。我強忍住厭惡,“舒舒服服”地在主人中間坐了下來。他們殷勤地遞過一杯上好的薄荷茶,杯子顏色暗乎乎的讓人生疑。

年長者繼續剛才的問題:“堅強的神經,幹什麼用?”

“很簡單,觀察四周的氛圍,一旦有什麼變化就通知我。”

第六章 HADAG是一種魚(5)

他們搖搖頭,審視著我。我也在審視他們,只是沒那麼露骨。眼前的人看起來比最初那撥人顯得堅強有力。但也更危險。慢慢地,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始聊。關於他們自己,關於家庭和責任,特別提到一些晦澀難懂的理論。接下來話就多了,他們說起穿越沙漠的目的,說到告密,迫害,入獄,審問和酷刑。他們把傷疤展示給我看,其中一個的背上傷痕遍佈。他的同伴告訴我:

“他嘛,比別人運氣。”

這不是諷刺,而是真話。他有幸碰上了一個“好心的施刑人”,對方沒有專揀一個地方下手直打到受刑人皮開肉綻深可見骨,而讓受刑處分散在整個背部。這樣傷痕雖多,但都在表皮,痛楚少了許多。

我懂這些。可當我看到和我說話的年紀稍輕者背上那三道縱橫交叉的醒目傷口時,整個人還是楞住了。我坐在那裡一陣恍惚,猶如置身惡夢。這種感覺是奇特的,因為所受過的訓練本該讓我對此無動於衷才是。可恰恰相反,我心裡充滿了悲憫,因為我深知在這些傷痕背後隱藏了怎樣的痛苦,而同樣的痛苦很可能再次降臨到他們身上。是多愁善感,還是有所預感?直到今天,我還會想起他,他從鏡子裡看著我,而那三道傷口彷彿長在我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