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70部分

“你去嗎?”

杭憶想了想,說:“我倒是想去的,不過這麼大的事情,我不能瞞著爸爸。”

杭漢說:“你就告訴他好了。要不要我去替你說?”

杭憶搖了搖手,這時候,他突然會表現出高出於杭漢的那種把握人的精微情緒的能力,他說:“不要去說,爸爸要為難的。”

“他不會不肯的,大伯父是多少通情達理的一個人!”杭漢安慰他的小哥哥。

“正是因為他這個人通情達理,所以才會為難。”杭憶這時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了,他揮揮手說:“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和她那份人家打交道。我聽盼兒說了,她那個繼父平日裡和她媽也是搞不到一起的,兩個人常常要為從前的事情吵架。她繼父說,她媽的魂靈還在杭家竄進竄出呢。我和她接上頭,以後她又有麻煩了,你說呢?”

他好像是徵求杭漢的意見,其實他已經決定了。你看不出來這個貌似風流的哥兒內心裡撐著一副怎麼樣的骨頭。這種人是隻有到了時候,才說變就會變的——他們會像蛹化為蝴蝶一樣,從一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

譏諷他的正是他給那個姑娘寫的詩:

若說你的眼睛,不是柳後的寒星,

怎會如此孤獨?怎會如此悽清?

若說你的眼睛,不是火中的焰苗,

怎會如此熱烈?怎會如此高傲?

他自己覺得這首詩寫得挺不錯,但被杭漢一句話就頂回去了:“高傲?高傲個鬼!空襲警報一響,她首先亂竄,尖叫起來,自己也像一隻空襲警報了。”

杭憶很想反駁他的弟弟,可是想到漢兒的這個比方打得實在是好,不禁大笑,從此便給那姑娘正式命名為“空襲警報“。

此刻,在杭憶的強制性的對話下,漢兒也已經從第一輪的困勁中醒來。他們開始熱烈地討論起這個白天他們剛剛認識的名叫楚卿的女子。

“你注意到她了嗎?每當她往遠看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會眯起來,好像很困難的樣子。那時候,她的眼睛很神秘,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睛,我是說,這樣的姑娘的眼睛。“杭憶說。

杭漢想了一想,說:“她一定是近視眼。”

杭憶很掃興,杭漢總會有這樣的本事來一語中的。可是我想說的並不是近視不近視,我想說的是那種生命裡出現的具備著重大意義的人——那些以燃燒方式在夜空中劃破黑暗的永恆的星辰。現在我就要去追隨星辰了。想到就要離開家了,去遠方,去抗戰,和敵人作一死戰,我怎麼能不心潮澎湃呢!一連串的可以構成詩行的片語從年輕詩人的心裡面跳了出來——血,鐵,死亡,愛,大地,天空,太陽,月亮,等等,等等。哦,還有鐵血意志組成的鋼鐵的團體,在任何情況下也不能夠出賣的核心,民族抗日的最堅定的敢死隊,能夠進入他們本身就是無上的榮光。直到今天,我才開始懂得小林叔叔為什麼會為了這個理想去拋頭顱灑熱血。犧牲是多麼令人嚮往啊,昏黃的燭光下火苗在微微地跳動,像她的時隱時現的目光。她的目光裡也有火,她的眼睛——是的,現在我想起來了,她的眼睛一眯起來,一串灰色火星就從那裡跌落。她是所有的女人都無法比擬的女子,她是至高無上的。也就是說你不能喜歡她,喜歡她就是一種褻讀。你只能仰望她,就像仰望啟明星。行了,我的十四行已經完成,漢兒,快起來,坐好,你不能夠躺著聽我歌頌她的詩,你得正襟危坐——

我想你該是蕭瑟西風中的女英,

你的眼睛像秋氣一般肅殺,

當我在湖邊的老柳下把你等待,

你將來臨前的峭寒令我心驚。

這一片湖畔未曾走過如你這樣的女郎,

你從來不讓你的人面與桃花相映,

你的眼睛也從不盪漾著春水秋波,

你向我一瞥時目光在另一個世界問擊。

在這鐵血時辰你不期而來,

我卻正是對你一見鍾情的少年,

然而我甚至不能直呼你的名字,

我怕說話時把你的靈魂吐露;

我只是想在你走過的地方倒下,

和你的那個已經永別的親人一樣。

詩唸完了,小小燭光下兩個少年都陷入了沉思。

杭漢,一直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袋下,他沒有看著他的好兄弟,卻突然意識到,他的這位小哥哥將要進行的,並不是一次遠遊,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永別。有一種東西,正在這個不動聲色的暗夜裡從他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