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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然後他驚慌失措地想:“難道我真的不行了?難道我”

“誰說我不行!”他吼了起來,餓虎一樣撲向女人。他一躍而起時尚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幹什麼!是要強暴她還是擁抱她!結果卻兩者都不是。他撲倒在榻前時,看到的正是那雙皮包骨頭的腳,這雙腳看了令人心碎。吳升雙手抱住了女人的腳,一聲不吭地流下了眼淚,鹹水竟把女人的腳背打溼了。

現在他知道他已經對她無事可幹了。他已經把她打得粉碎了,永遠也不會再有那粉紅色毛邊的燭光下的女人了,他把她徹底給毀滅了。可是他毫無欣慰,他只覺得他自己的一部分,也被徹底毀滅了。他覺得他們兩人同病相憐,天生的一對,相依為命,不是他毀滅了她,而是他們毀滅了他和她!時光不再,他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證明他的力量了!誰說我不行的意思直到此刻,才被吳升破譯了出來——可是破譯得太晚了!應該被用來作證明的力量,卻在那無窮無盡的生命折磨中消耗殆盡了!

我們再也無法知道這場漫長奇特扭曲的男女關係的尾聲了。沉積著的過於複雜的歷史再也提煉不出簡潔明朗的生活。當杭氏家族的人們與吳升本人同時撞開吳山圓洞門時,當他們看見掛在樑上的女人又輕又小,掛在半空,如同一片輕煙時,雙方彼此射出了無比仇恨積怨甚久的目光。屍體下有一張遺書,原來是一張房契,吳山圓洞門的房主是寫在這女人名下的。她說,房子託吳升代管,待嘉喬成年後還給嘉喬。她對所生的其他兩個孩子中只提到了嘉草,那隻她生前送來送去送不到位的祖母綠戒指,送給女兒。

對她的大兒子杭嘉和,這杭氏家族的長子繼承人她隻字未提。同樣未提的是與她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丈夫——依舊還在醫院裡治療的杭逸杭天醉,這個一生都無性格的女人在最後所表現出的巨大反叛巨大騷擾,猶如懸案與世仇,綿延至子孫後代,也再一次惹起杭、吳二家的新一輪仇恨。

被埋葬在雞籠山茶園杭家墓地上的杭天醉之妾,墳墓位置在右下方,單穴。住在那裡的村民,驚奇地發現這個女人被同時祭奠了兩次。上午人多一些,由一個女人主持。下午卻只有兩個,一箇中年男人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

杭天醉渾然不覺地在醫院裡度過了艱難而又平易的戒毒生涯。知道小茶的死訊,並沒有使杭天醉瘋狂昏厥。在忘憂樓府的書房裡,他靜靜地呆了三天三夜。沒有人去打攪他,他也不去打攪別人。三天以後,才由綠愛陪同去了雞籠山。他在小茶的墳前站了一會兒,突然問:“怎麼沒有種上茶樹?”

綠愛說:“等著你來呢。”

兩個人便從茶園中移一株新茶,種在墳前。天醉指著旁邊一株問行不行,綠愛搖搖手,跑到正中央挖了一株。把茶苗往墳前埋時,杭天醉蹲著捧上,突然心痛如絞,啊呀一聲,捧著心口,頭上豆大汗珠就出來了。綠愛連忙問他要不要緊。他搖搖頭,一會兒,好了。綠愛說:“你不要恨我沒告訴你,我是怕你受不了。”

“我沒有恨你。”

“我曉得你恨我。我去接過她了我拖不動“綠愛哭了。

“還是死了好。”杭天醉說,他的口氣冰涼徹骨,冷漠無情。

綠愛轉過頭來,看了他丈夫一眼,她嚇得一跳,離開她丈夫好遠。這個男人完全變了,連他的容貌也變了,和躺在地下的茶清伯如此相像。特別是他的眼神——那種什麼都明白、什麼都不說的眼神。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另一個男人了呢?

小茶之死,拉開了忘憂茶莊杭氏家族的告別之幕,從此以後,生離死別的一幕幕場景,便被連綿不斷地搬上了杭家五進大院的人生舞臺,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忘憂茶莊便成了一杯天地間的無盡苦茶。

先是趙寄客接到了北京大學來信,邀他去北大執教。他很快就答應了,行前數日又秘而不發,突一日前來忘憂樓府,要接了杭天醉去湖上走走。杭天醉凝神半晌,長嘆一口氣:“又要走了!”

趙寄客淡淡一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杭天醉便曉得趙寄容乃有所指,說:“那是我犯煙痛時胡說的,何必當真!”

趙寄客正襟危坐,許久方說:“天醉性情中人,何必作假!”

這一次,他們和童年出遊一樣,去的又是南山。雷峰塔,夕照山,捧出了一番黃昏中的西湖。雷峰塔可真是又老又皺,身形斜歪,一臉惟淬,卻依舊凌空突兀。塔頂生老樹,殘缺中它那特殊的風姿又挺住了四百年。暮色蒼茫,枯藤老樹昏鴉,頹塔敗牆,然斜陽夕照,依舊十分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