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他那個弟兄杭天醉來。他突然覺得,杭天醉那貌似頹唐的心裡,有些東西,比他似乎要看得更透。
雖如此,趙寄客的造反生涯卻遲遲結束不了。1913年7月,李烈鈞在江西宣佈獨立,二次革命開始,趙寄客匆匆往來江西、上海之間。在滬上戰役最激烈的向市內大軍火庫發動的五次猛攻之中,他失去了一隻左臂。他當時的樣子,正是後來嘉和在船上夢見到的血淋淋的樣子。
他在一家醫院整整藏了半年之後,他從前的會黨朋友,把他秘密轉移到了這塊山高皇帝遠的密林古剎之中。在惠明寺中,他已經度過了將近半年時光。
當他遠遠地從山道上望見三個身影,一個女人和兩個小男孩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次見到的會是那個他在夢中多次見到的女人。直到他們幾乎就站在了他面前,他才驚訝地幾乎跳了起來,空袖口,就在半空中怪異地飛揚了一下。那後面的脖子細長的男孩子,便失聲尖叫起來,說:“媽,你看”
前面那個男孩,虎頭虎腦,豹眼環睛,卻已一個箭步跑上來,攔腰抱住了趙寄客,大叫:“寄客伯伯,我們可找到你了!”
趙寄客被這孩子搖晃著,心裡卻驚詫得不得了,問:“怎麼是你們,天醉呢?”
綠愛累得一屁股坐在山石上,喘了半天氣才說:“怎麼,我們就不能來?”
趙寄客這才曉得,闊別幾年,杭天醉已經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大煙鬼!
在惠明寺下榻,他們梳洗完畢,又睡了一覺,趙寄客便來叫綠愛和孩子們看茶樹去,見兩個孩子都呼呼地睡得很香,綠愛說:“算了,讓他們睡吧,我和你去。”
話音剛落,嘉和就睜開了眼睛,說:“我也去!”
趙寄客笑著說:“嘉和倒是個有心人。”
嘉和很認真地抬起頭說:“我喜歡茶,很好看的。”
下午,春暖花開,惠明寺周圍茶園,一片山野花香之氣。綠愛恍然大悟,說:“無怪我們喝著你寄來的茶,怎麼一股子的花香,卻又不是茉莉、現現和玫瑰,原來是這滿山的野花香。”
“不是說茶性易染嗎?”寄客笑笑,回答說,“我們龍井茶也是有花香的,一股子豆奶花香罷了。”
綠愛也笑笑,說:“原來寄客兄也是懂得茶經的,我還以為你只會革命呢!”
“這也不是勢不兩立的事情啊。不要說革命成功了可以安心種茶吃茶,即便革命尚未成功,亦可一邊革命一邊種茶嘛。“
“他,幾年不見,寄客兄文氣多了嘛,從前你可是火燭郎當的。”
“是這山裡的水土滋潤的吧。”趙寄客長吸了一口氣,“將來回去,我倒是真想做點事情了。”
綠愛看看寄客,他披著一件灰黑呢大衣,圍巾是小方格子的,還鬆鬆地圍在脖子上,頭髮長長地披在了肩上,鬍子倒是剃得乾乾淨淨,他還是那麼爽朗明快,到底眉宇間有了一些別樣的東西了。
說話間,趙寄客指著一株高約六七尺的茶樹說:“看,用這種葉子製茶,當地人說是最好的。”
他順手摘下了一片,新葉長的莫六寸,寬約莫兩寸半。
嘉和抬起頭來,吐著舌頭,叫道:“這麼大的茶樹啊,翁家山可是沒有的。”
“這算什麼?雲南那邊還有十來丈高的呢。茶和人一樣,也有長子矮子和不長不矮的。這個樹,也只能算是不長不矮的吧。“寄客說。
這倒是連從小在茶鄉長大的綠愛都未曾看到過的事情,世上竟還有這麼大的樹,便說:“從前讀《茶經》,開篇便說,'茶者,南方之嘉木,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我還以為早就絕了跡,沒想到真有這麼大的。”
“和這裡的土質也有關係吧。”趙寄客說。
綠愛蹲下來抓了一把土,黃土,還有青灰土。她想起在孃家茶山上的少女生涯了,便嘆了一口氣。
趙寄客…一指給他們看,什麼是大葉茶,什麼是竹葉茶,還有多芽茶、白芽茶和白茶。多芽茶煞是有趣,茶枝條上每個葉腋間的潛伏芽同時迸發,而且,芽梢可以同時齊發並長。茶葉圓圓的,厚實又隆起,卻又嫩綠不老,實在是看看都香。
正說著笑著,嘉平一臉委屈跑來了,大叫著:“好哇,你們就這樣瞞著我自己玩去了。為什麼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像死豬,不忍心唄。”嘉和說。
嘉平卻也得意地抹著臉上水珠:“我才不在乎你們冷落我呢。你們不跟我說,我自己有好玩處,偏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