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部分

杭天醉換了一身淺藍色杭紡長衫,手中捏一把舒蓮記扇子,緊趕慢趕,來到埠頭,一見他家那艘船邊,已經沒有了趙家同系的小划子,不由沮喪地跌叫一聲:“寄客,你真先走了。”

原來杭九齋死後,林藕初見了“不負此舟“就來氣,一時性起,便喚了茶清,商量著,要把它賣掉。

倒是少爺杭天醉,此時表現出十分的執拗,一聽說要把船賣掉,倒在榻上,便哭開了,還鬧了一頓絕食鬥爭。

茶清琢磨半晌,才對林藕初說:“我聽說,你們杭州人,前朝有個叫孫太初的,專門做了一條船,供人遊樂,人家投的租錢,用來養鶴,所以,這條船就叫做鶴航了。”

“那也不是人家說的,九齋嘴裡,整天就是這些。”林藕初答。

茶清淡淡一笑:“正是。”

“可惜我也無心養鶴,學那孤山的林處士;我也不要那幾個出租錢,亂我的心思”

“夫人倒不妨在船上再掛一塊忘憂茶莊的招牌,廣而告之。船上裝置等名茶茶具,貯虎跑水,闢為茶航。至於租錢茶資嘛,除了給老大工錢,湖上每日有齋船,佈施給他們就是了。“

林藕初聽了,轉閃而喜,說:“想不到,這又是個掙錢的主意了,就照你的意思去辦。”

吳茶清這才又去了杭天醉處,說:“船不賣了。”

杭天醉擦了眼淚,從榻上站起,沒一會兒,便又歡天喜地起來,說:“茶清伯伯,明日你帶我湖上玩去,可好?”

茶清搖搖頭,說:“不好。”

“怎麼不好?”杭天醉很吃驚。

“誤人子弟啊。”他扔下這麼句話,便走了。

杭天醉有了那麼條私船,在湖上,便常常聚集些同學少年,專取了名茶來享受。同學羨慕,有那富家子弟的,便也爭相效仿,照著那“不負此舟“的樣子,大同小異地製作。只有趙寄客,偏又別出心裁,製作一葉小舟,兩旁裝車輪,舟頂設棚,以腳牽引,快速如飛,進退自如。他且又有自家主張,說:“我造舟,與爾等風花雪月輩,大不相同。一為健身強體,雪東亞病夫之恥;二為熟習兵器,他日必馳騁用之。“

眾人便笑:“若說西湖亦可成戰場,普天之下便皆為戰場了。”

趙寄客也冷笑:“虧你們好記性,咸豐辛酉年,太平軍萬人舟筏人湖,與旗營西湖水軍激戰,莫非就忘了?”

眾人復笑:“這種事情,記它作甚。來來來,喝酒!”

趙寄客便搖頭,深嘆國人之精神墮落萎靡,腳踩飛輪,越加專心,且為他的小舟取了個他一向崇拜的綠林好漢的名字——浪裡白條。

這“不負此舟“與“浪裡白條“,平日倒也相生相剋相輔相成,夜夜停泊一處。杭、趙二人有時興起,便也互換著乘坐。像今日一般,“浪裡白條“顧自己去了,倒還是頭一次。杭天醉一時竟也拿不定主意,站在湖邊,用黑紙扇子遮住初夏的日頭,在那片泛著白光的湖面上,尋尋覓覓,用目光搜尋著“浪裡白條“。

一陣風來,夾有腐臭之味,杭天醉側目一看,身邊不遠處有一衰敗老姐,邀遏之極,再往上一看,杭少爺嚇了一跳,那老孃口鼻俱爛,眼瞼紅皮外翻,躬腰屈腿,衣衫襤樓,形如糜爛的死蝦。杭天醉下意識地就往旁邊一躲。

誰知,爛蝦般的女人,竟朝他咧嘴笑了,滿嘴的壞牙所剩無幾,一股死氣,撲面而來。

杭少爺心慌,從兜裡掏出幾枚銅板,隔得遠遠,扔在那女人身邊。

女人搖搖頭,不用她那雞爪一般的手去撿。杭少爺不明白,是不是她還嫌太少?他乾脆掏了一個銀元,扔了過去。

女人嘶嘶地笑了起來,咯呷啞啞地說:“和你父親一個樣。”聲音很輕,但依舊像是聲嘶力竭才進出來的。杭天醉脫口問:“你是誰?”

老女人轉過臉去,用手指著後側一進院子,說:“那是什麼地方?”

“水晶閣。”

“知道水晶閣掛過頭牌的女人嗎?”

杭天醉失聲抽了口涼氣,扇子便掉在了地上。

是小蓮。

十年前,他聽說過她,看到過她,雖然那時他小,但他知道,她是男人的尤物,西湖的尤物,他的父親,就死在她的床上。

杭天醉別過臉去,額上汗水落了下來。

“是慘不忍睹了吧。”小蓮繼續沙啞著嗓子,說,“富家子弟,從前見了我,愛說秀色可餐。現在,不得已碰上了,就說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