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映,如列錦鋪繡。當年蘇東坡守杭,西湖一半被淤,乃嘆曰,西湖是杭州的眼睛和眉毛,保護西湖,就是保護杭州。故而自籌資金,動用二十萬民工,從夏到秋,把西湖給治理好了,又用藥草和淤泥,修築了一條自南到北橫貫湖面的二點八公里的長堤,在堤上建六橋九亭,又遍植桃柳芙蓉。八百年過去,誰料到,杭人竟到了在強寇的逼迫下親手挖去他們最為鍾愛的桃花,改種日本國花櫻花的地步。
日本皇軍翻譯杭嘉喬卻沒有這種恥辱感。除了他此刻渾身骨頭痛之外,見了那殘紅敗柳,他沒有一點心痛的感覺。主子策馬而去,他也不甘落後,一揚鞭也緊追其後。卻見小掘一郎的馬停在了映波橋下,他自己已翻身下馬,正走近一群圍在一起的中國百姓身邊。嘉喬見狀,也不由得下馬,一邊叫著“閃開閃開“,一邊就撥開人群,走近湖畔一株老柳樹下,見了那正坐在湖畔石頭上抱成一團的母女,自己就先抽了一口涼氣。這時他也顧不了許多,一下子就蹲在方西冷麵前,把手按在昏昏沉沉的盼兒的額頭上,問:“怎麼啦,這是怎麼啦?”
方西冷看了看嘉喬,想開口,一句話還沒說,就先哭了出來。倒是方西冷身邊的李飛黃見了他們,站起來說:“實在是小女得病太重,剛才又吐了血,你看,這湖上風又緊,是不是…·啊”
李飛黃的舉動叫方西冷看著不舒服。她覺得雖然話不得不說,但點頭哈腰的,就讓人看不下去。她心裡不想附和,頭就別了過去。
小掘這時也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盯著盼兒,又拿眼睛審視著嘉喬。杭嘉喬便對他耳語說:“她是我侄女兒。”
小掘又緊盯著李飛黃看,李飛黃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又不知為什麼這日本軍官要死死地盯著他,便心虛地笑笑。那笑臉,卻是比哭臉還難看的。
杭嘉喬這才又對著小掘耳語,小掘看樣子已經明白了杭家的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他的眉頭,一下子就鬆開了,輕輕蹲了下來,看著微微睜開了眼睛的盼兒,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柔了。他剛才那張凶神般的面孔,也一下子因為目光的柔和而顯得富有了人氣。一層光澤,從他的颳得鐵青的麵皮後面滲透了出來。他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是得了肺炎了,可憐的姑娘。”
杭嘉喬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可憐的姑娘,也就是可憐的中國姑娘——這句話是從殺人不眨眼的小掘之口說出來的嗎?
小掘卻脫下了自己身上披著的那件黑大學,蓋在了盼兒身上,然後站起身,對身邊的衛兵耳語了幾句,杭嘉喬就對方西冷說:“皇軍說了,先用他們的車把你們送回去。”
李飛黃聽了,腰便塌了下去,忘形地“哎哎哎“,小掘卻用剛才的目光盯住他,對杭嘉喬使了個眼色。嘉喬會意,皺著眉頭說:“誰說讓你走了,要你答什麼應?”
李飛黃暖了聲,眼看著方西冷母女二人上了日本佬的車,心火卻冒了上來。那副文人的骨頭也是在一堆軟肉裡硬撐了幾撐,到底還是像把散架的破洋傘,沒能夠撐起來,只在心裡波濤洶湧地罵道:“娘煞的,你這狗漢奸,狐假虎威,把我堂堂教授看成什麼了?有一日落在我手中,我叫你——”
這麼想著,卻又碰到了小掘一郎的目光,一個眼神的回合也沒能夠打下來,他就如舉起雙手投降一般,垂下了眼簾。倒是小掘,冷笑一聲,說:“李教授,我知道你是專門研究晚明史的,眼下,怕不是正在觸景生情了吧?”
李飛黃頭皮一硬,藉著剛才那股火氣尚未散盡,衝口而出道:“先生漢學根底著實不淺,所言極是。我剛才想的正是明朝一段軼事。嘉靖十二年,縣令王鐵令犯人小罪可有者,得雜植桃柳為贖, 自是紅翠爛盈,燦如錦帶矣。”
“鄧大變對得縣稅.爾等也皆縣小罪可宕者了。不付種的卻不再是桃柳,卻是櫻花了。李教授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因此傷心不能自持了吧?”
李飛黃像是被人猛擊一掌,大冷的天,背上就流下汗來,連忙抬頭大聲地說:“不不不,先生有所誤解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去桃花種櫻花,於我又有什麼區分?況農業史上早有記載,世界各地,凡冬季不十分寒冷而又有足夠冬寒之處,皆可栽培。比如美國就有大量的櫻桃樹,不過沒有日本的美麗罷了。日本的櫻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觀賞櫻花,為什麼蘇堤上就不能種呢?“
小掘倒是一時地被李飛黃東拉西扯的回答怔住了。李飛黃到底是教授,滿腹的經綸,旁徵博引,竟能從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一下子扯到《不列顛百科全書》,而且還能如此巧妙地恭維了櫻花,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