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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確實知道自己錯了,且馬上聯想到我的政治老師也是右派分子,不由大大恐慌,怕他萬一也若金紹先般遭人羞辱,以他恃才傲物的性子,真不知會不會尋個短見我就對自己的作為又痛又悔,對政治老師的生死又驚又怕,就把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陳書劍。陳書劍就半晌不語。
有孩子打招呼的方式都一樣:就是拍一下他們的小腦瓜,對男孩讚一聲“嘿!小子越長越結實了!”對女孩讚一聲“嘿!丫頭越長越漂亮了!”但是因為我長來長去都很難看,已傳到外面的又盡是調皮搗蛋的名聲,於是客人每次對我拍過頭說過“嘿”之後,就想不出什麼溢美之詞,只好再拍再“嘿”,卻依然找不出客套話。最後,多數客人就只好說:“嘿,你這嘿嘿,真是!”完了還要對我苦笑。我本來就很不喜歡別人拍我的頭,所以見大人尷尬,總是很高興,往往瞅準父母不留神,我趕緊朝客人做個鬼臉就興災樂禍地跑去玩了。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些大人如何想我,我只在乎陳書劍,因為他不僅是父親的朋友,還是我的朋友。他自己說的。
那次我坐在1幢山邊歡洞蕭,越吹越窩火,越火越不成調。忽然來了個長眉長鬚的老頭子,問道:“是哪家小孩在折磨一管上好的紫竹?”我正一肚子不高興,就答道:“是鍾家一個上好的小孩在受管紫竹折磨哩!”老頭就笑,說:“好巧的嘴皮兒。”就側了頭看我,看我的蕭。我再不理他,自顧鼓了腮幫子吹,卻總是不成宮商,把個鄧壁兒急得圍著我團團轉。
老頭就去跟鄧壁兒搭話。鄧壁兒就告訴他,我爸為了儘量限制我出去玩耍惹禍,有時會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比如兩天前,就往我手中塞支洞蕭,要我放了學就吹,什麼時候吹出支完整的曲子,什麼時候才可以玩。
父母皆好客。每逢客至,我便端凳斟茶,然後走開。我家規矩是絕不讓孩子參與大人談話的。客人對所我爸不教我吹,也不許我求教於人。我現在正拼命想吹出《蘇武牧羊》,老頭就再看看我,就問鄧壁兒:“你娃娃要學蕭麼?”不等鄧壁兒答話,他又大聲說:“可別學這上好的鐘家小孩,瞧她吹得驢吼狼嚎,哪是什麼蘇武放羊,頂多算是王婆趕雞。瞧老漢教你如何吹。”我見他的比喻倒也貼切,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就橫了簫送到他手上。
老頭子接了蕭對鄧壁兒說:“小娃娃看好,老漢教人,不重複第二次。他說,竹乃草木君子,格調清高。截竹為蕭,是借竹音而表心聲,首先應當口心如一,豈可吹的是漢使高風,想的是頑皮胡鬧!”話說得語重心長,分明是在指責我,我覺得很有道理,不由得站起身來。他就開始講如何運氣,如何換指,講幾句就吹一聲,吹一聲就問一句鄧壁兒“懂了麼娃娃!”鄧壁兒就一面點頭一面使勁扯我的衣角。
後來,老頭子就撿塊山石,正襟危坐,說:“坐姿不正,清氣不順;清氣不順,簫品不正;簫品不正,又如何吹得出蘇武的氣節來?”就略一閉目凝神,開始吹那《蘇武牧羊》。蕭聲清越磊落,令人蕩氣迴腸。一年級暑假期間,父親曾攜我赴新疆見過天山風物;此時此刻,我從簫聲中就領會到那種“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意境。
一曲方罷,我恭恭敬敬對他說:“多謝老爺爺指點。小孩子不懂事,還未及請教老爺爺高姓。”他長身而起,樂呵呵看了我,說:“陳,陳書劍。”就還了蕭,說“你來。”
我細細想想,也吹了一曲《蘇武牧羊》,他就背了手,說:“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確是鍾家一個上好的小孩。”就又拿了蕭吹《小白菜》,吹得哀憫悽清,如訴如泣。聽得在1幢門日閒坐的劉婆婆抹淚說:“是哪家伯伯?莫吹了莫吹了,我想起當童養媳的日子來,苦得很哩!”老爺爺就將洞簫還我,說:“我明天這種時分再來。”
看他飄然而去,鄧壁兒就拍起手來說:“這下好了!你可以和大家一起玩了,你爸爸回來也不會打你了!”我爸到成都開會,還要兩天才能回重慶。但我已不想玩”官兵捉強盜“,我迷上了這管上好的紫竹,就挺了腰,仍坐在山邊陶陶然嗚嗚地吹。鄧壁兒也不去玩,她兩手抱了膝,坐在我身邊,奶聲奶氣地跟了蕭聲唱“小白菜呀,地裡黃呀,三兩歲呀死了娘呀”劉婆婆扯衣袖抹抹眼,就回屋去衝碗醪糟蛋,顛著雙小腳端給我們
第二日黃昏,老爺爺果然又來吹蕭。他說我大有長進,並且說我人品端正。我告訴他我的操行評定只有一次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