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怕的,跟我回地府去投胎吧,做什麼孤魂野鬼啊。”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放不下家人嘛,他們來看你了嗎?”
“昨天來過了,我兒子,長得特高,嘿,馬上就要上大學了。我老婆就讓我保佑兒子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這小子自己也許著早點解放讓我保佑他考個好成績。這讀書嘛還是要靠他自己的,靠我有什麼用呢?”
“嘿嘿,乾脆你託個夢嚇唬嚇唬他,讓他好好努力。”
“那到算了,小時候託過一次夢,給哭醒了,跟他媽說爸爸回來了。”
見我不作聲,他又哎了一聲。
我眼神瞧著別處。
走過來一家三口,在我樹下的墓碑站定,從黑色塑膠袋裡掏出蠟燭,用打火機點燃,接著拿出香,借蠟燭的火點燃,三人分別抽出三根拜了拜墓碑,連剩下的香一起插進花盆狀的罈子裡。然後,三人蹲下,開始焚燒起袋子裡剩下的紙錢和金銀元寶。
“小夜啊,在下面好好照顧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這裡錢不多,拿著花吧,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我們都很好,小明啊,你別看他傻傻的,生意還做的不錯,老婆又生了個兒子,白白胖胖的。我和你舅媽身體挺好的,現在退休可以享清福了,全靠你們保佑啊。我們都很好,不要太掛念。”
他們一沓一沓地往火堆裡扔著紙錢,等紙都變成灰了,散了,就站起來。
“明年我們還會來看你的。”
說話的人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又逗留了一會兒,走了。
我跳下枝頭,收起紙錢,聞了聞罈子裡的香氣。
回頭跟站在一邊半天沒吱聲的鬼說:“你都吸了吧。”
“你又不要啊?”
“咱們認識這麼久了,好歹鄰居一場,算我送給你的。”
他忙過來吸香霧,吃飽,舒服地打了個嗝。
我站了一會兒,又扔給他一瓶凝神丸:“這個收好,不行的時候吃一顆,能保十天八天魂魄不散。”
他睜大了眼睛,捧著瓶子左瞧又瞧:“有這種好東西,怎麼不早點分給我?”
我白了一眼:“不要錢啊?”
“怕是有錢也買不到,這是地府專供的吧。”
“是啊,所以得感謝我。你自己好好混著吧,我走了。”
“這麼快就走?”
“東西收了不走,留這裡幹嗎?想我引無常來啊?”
“不不不,你走好走好。”
我雖是走了,卻沒離開這墓地。
往上幾層,來到另一片區,走到一個墓碑前,踢散幾個正在偷香的小鬼,手揮作風,吹散了墳前的紙片和灰燼,擺正了蠟燭,然後低頭拜了三拜。
外婆,我來看你了。
我對著畫片上的老太太露出一個微笑。
不過,她是聽不到的。
沒有在天之靈。
在我死之前兩年,外婆就已經投胎去了,雖然那時候距離她死亡不過一年零三個月。我查過檔案,她投生在一個不錯的人家,現在也許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我始終沒有去看望過那個不再是她的孩子。外公在我更小的時候就去了,對他的印象停留在發黃的黑白老照片上。照片裡的他們年輕而幸福,只是不知道許多年前,有沒有在地府相會。
先去的人,總是來不及等候。
雨還在下。
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不同於前面兩個,這是一個特別的地方,一個我長到十六歲才知道有的地方。
這是一個合葬的墓,香已點完,蠟燭熄滅,黃紙也被打溼,祭拜的人已走了很久。
我伸指起火,點燃殘留的蠟燭,紅色的燭油順短壁慢慢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鞭炮尖叫著衝到最高點,轟聲炸開,散落一地紅白碎片,嚇得幾個小孩子捂住耳朵遠遠跑開。墓堆裡探出許多神色興奮的孤鬼,循著巨響從冷清之處聚來,可還沒走近就望見了顯靈的墳墓主人,搶不得,只能悻悻地轉向下一個目標。
我望著那些鬼苦笑,是不是隻要造出驚天動地的響聲,就能把躲在地底角落的魂魄都引來?
那為什麼我呼喊了一次又一次,有的人卻一句聽不見?
照片上的人影漸漸模糊,我轉身飄去。
就算護著蠟燭等淚流盡,又有什麼用呢?
下了地府直向鬼城,這藥不經吃,還得去找黃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