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小個子馬上出來給股長幫腔。白剛認出來了,這就是他們剛回來時要把他們送看守所的那個人,別看他個子矮倆大眼睛卻炯炯有神,小鼻子往上翹著一臉的自得一身的傲氣,一看就是農村那種精明豆兒。他說:“還認識我嗎?我早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實,不用覺得多喝了幾年墨水便在這裡逞能,告訴你,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你可嘗過了,甭想在這兒找事兒!”
有一個大個子更厲害,儼然是一副大權在握你奈我何的樣子,粗聲大氣地說:“我們說按習慣辦事就是按習慣辦事啦!這事是你說了算,還是我們說了算?啊?”說完還得意地看看大家,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這事兒中央說了算。中央現在一再講要落實政策,可沒說過落實習慣哪!”白剛也毫不示弱。
這一下使大個子很有些尷尬。因為當時大喇叭廣播中經常宣傳毛主席語錄,說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他怎好說就是按習慣辦事呢?為掩蓋自己的尷尬,他又裝作十分鎮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嗬!你小子膽子不小啊!我在公安局呆了好幾年,還沒見過一個右派、地主,敢到公安局來撒野?”
“我是請求落實黨的政策怎麼是撒野?”白剛把請求兩個字說得很慢很重,以反駁“撒野”二字。
“你一個五類分子,到公安局吵吵嚷嚷公開鬧翻案,不是撒野是什麼?”大個子態度蠻橫起來了,以不可反駁的氣勢吼道。冷股長看著要鬧僵覺得不好,一來是知道白剛這人在省裡有些老關係,二來是覺得這事白剛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便解圍說:“其實按習慣按政策是一個樣,反正在農村地主家的人土改時是成年的都是地主,這事兒不能變。”
小精明豆兒也接著幫腔說:“想改變成分,那是做夢,你們的出路就是老老實實改造。”另一個人說:“改造也改造不成別的階級呀!往好裡說只能是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大個子笑笑說:“什麼勞動者!只能改造成一個摘帽地主、摘帽右派。”小精明豆這時突然靈機一動:“是啊!要是改造成別的階級,幾十年、一百年以後,農村不就沒有地主、富農了嗎?”他對自己的發現很有點自豪,說完還發出了朗朗笑聲。
《從囚徒到省委書記》荒村14(3)
白剛覺得這些年人們讓階級鬥爭鬧糊塗了,認為階級是永恆的。白剛對這種思想很不服氣,為了不給對方很大刺激,儘量心平氣和、不慌不忙地說:“要是一百年以後還存在地主富農階級那還怎麼實現共產主義?”
這一下把小精明豆兒問了個張口結舌。他只有二十多歲,從一記事兒起就是鬥五類分子、七類分子、九類分子的,他認為永遠這樣鬥下去,這就是共產黨的根本,共產主義什麼樣?他想也沒有想過。當然共產主義是無階級的社會,他還是聽到過的,只是這些年階級鬥爭壓倒一切,他早把這一點忘記了,經白剛一提,他當然想得起來,但又十分茫然,沒有階級?他覺得實在難以理解,所以一時沒了詞兒,漲了個大紅臉。大個子看到自己的小兄弟鬧了個沒趣兒,便來打抱不平,橫起了膀子腆胸疊肚地往前面一站,指點著白剛狠嘟嘟地說:“嗬!你還有資格談論共產主義?也不看看你那身份,輪著誰談也輪不著你呀!”又引起了人們一片鬨笑聲。
白剛看了看他那副蠻橫要動武的樣子,心想你總不能當著這麼多人就動手打人吧?便極力心平氣和地說:“什麼身份談論並不重要,有地主、資本家存在,總不能叫共產主義社會吧?”大個子火了:“怎麼著!你還有完沒完?你們這種人談論就是別有用心。你再胡攪蠻纏我就把你這嘴封上。”冷股長一看白剛還要爭論,大個子就要動手,打起來局面便不好收拾了,便對白剛說:“別說了今天對你夠客氣了。不管怎麼說定你地主沒錯兒,你不是愛告狀嗎?不服你就上告吧!”然後又以譏笑諷刺的口吻說,“要是告贏了說你不是地主讓我們也明白明白。”引起了人們一陣怪笑。
白剛回去就給省公安廳勞改局寫了信。他覺得寫給中央國家機關大人物看不到,小人物一看右派、勞教分子、地主這幾頂帽子,也得嚇得退避三舍。遇上個熱衷於階級鬥爭的老“左”,還可能會作為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加上幾句批語轉回來,就會是一場新的災難。省公安廳勞改局對他們原來那個農場熟悉,也瞭解對這些人的政策,起碼他們不會怕擔嫌疑而退避三舍吧!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呢?在那個特殊年代真是天曉得!
《從囚徒到省委書記》荒村15(1)
白剛雖然下了決心,豁出死去也要告狀,可是心裡也終究免不了敲小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