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前與兒女們見面,檢查功課兼訓話。幾個月不在家,兩個兒子都攢下一大堆字紙。獨孤銑看見大兒子那裡邊有一摞卷得格外厲害,心知是今日許多人翻箱倒櫃幫他尋出來的。只裝不知,照常看過。他一向覺得這個兒子既沒能遺傳到自己的優點,也未能繼承他母親的長處,只希望後天嚴格訓導,將來擔起獨孤家的重擔。這會兒想起秦顯的描述,不由就覺得這樣的孩子一定很得某個人歡心,忽然發起愁來。
因為約了父親跟宋微一起吃飯,沒多少時間耽擱,最後叮囑女兒帶好弟弟便罷。獨孤銑對自己這個長女的感覺很微妙。他根本不知道怎麼養女兒,頭幾年有老婆,後來就交給了侍妾。反正憲侯府的嫡女,哪怕針線都不會拿,大字不識一個,也必定一生風光富貴。後來發現女兒很有長姐風範,便十分欣慰。兒子們學文,女兒很自然一起學,兒子們學武,女兒在旁邊看,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獨孤銑的亡妻,是成國公宇文家的小姐,秀外慧中,儀態端方,當年京都貴族女子中首屈一指,很得丈夫敬重。獨孤縈像足了生母。本來父女間就不親近,因為這一點,越發不親近。獨孤銑曾經聽給兒子授課的大儒誇讚女兒有悟性,當時就覺得,若老大是個兒子,情形也許會好得多。
晚飯擺在獨孤琛住的南院,獨孤蒞平時跟祖父一起吃,今日被打發去了姐姐那裡。而憲侯小兒子獨孤蒔,則跟母親住在一塊兒。
只有三個人吃飯,伺候的也是最忠心的下人,氣氛寧靜而溫馨。宋微進屋先給獨孤琛行禮:“宋微見過老侯爺,給老侯爺請安。”
獨孤琛望見他的臉,呆了呆,馬上露出笑容回應,和藹又不失熱情。
一頓飯吃得非常盡興。獨孤琛遠比兒子隨和,好相處得多。直到飯吃完,告辭回到自己住處,宋微還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這就見完家長了?家長原來如此好見!這不科學。
宋微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問:“你父親不知道……是不是?”
“暫時還不知道。慢慢來。如今家裡我做主。”獨孤銑安頓他躺下,親了親,道,“睡吧。我還有事要做。”
宋微覺得他臉色不太好,正要說話,卻聽他又道:“我跟秦顯說了,小蒞再來擾你,直接遣回南院去。”
宋微聽他提起這茬,說多了彼此尷尬,只好道:“你既有事要做,趕緊走,別吵我睡覺。”
次日,獨孤琛乘著肩與進了宮。
皇帝不等他下拜便攔住:“子玉,怎麼樣?”
獨孤琛也很激動,穩了穩心神,望著皇帝道:“皇上,微臣覺著,這位宋微公子,與紇奚昭儀面目十分相像,尤其眉眼之間,極為神似。皇上見了,便知分曉。”
當年宋曼姬在宮中固然沒有見過憲侯,獨孤琛作為護衛天子安危的近臣,卻在皇家狩獵場上見過皇帝帶在身邊的紇奚昭儀,印象深刻。
第〇六七章:俯仰庶幾無怨懟,輕佻乃爾見純真
皇帝聽了老兄弟傳來的內部訊息,哪裡按捺得住,當即就要把人召入宮中,或者自己微服去侯府相見。獨孤琛進宮之前,已經思量妥當,這時一條一條擺出理由,建議皇帝至少忍到新正初一百官朝賀之後。畢竟,只有幾天就到除夕,宮中朝裡,各種儀式活動不斷,正是最為繁忙的時節。天子一舉一動,皆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冒然行事,不小心走漏風聲,回頭再有關照不周之處,那可真叫終身遺恨了。
更何況,事有巧合,人有相似。萬一……不是呢?冷靜幾天,也利於客觀判斷。只不過,獨孤琛心中已然斷定,即便宋微不是流落在外的六皇子,憑他那張臉,還有那個性情,得到天子青眼相加,已是意料中事。皇帝比他自己還要大三歲,兼且身體每況愈下,有這麼個人留在身邊,也算垂暮之年一點安慰。
畢竟久居至尊,皇帝很快鎮定下來,衝獨孤琛道:“就讓那孩子依舊在你府裡住著罷。聽小澤說,早在前年去南邊巡方的路上,他們就認得了,性情相投成了朋友。在你那住著,他大概也舒坦些。”說到這,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沒想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見冥冥中自有指引。子玉,我看小澤是個有福氣的。”
皇帝這話意思可就重了。獨孤琛忙不迭跪下,替兒子謝主龍恩,心中喜憂摻半。喜的是兒子這些年著實幹了幾件極得聖心的大事,如今年輕一輩裡,最得皇帝看重信任的,別無他選。憂的是照這個趨勢下去,來日新君上位,若心胸不夠寬大,憲侯當如何自處?
太子禁足反思已有大半年,並無別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