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羅仰頭喝了,越發軟到在皇帝懷裡。皇帝見她蓮臉暈潮,星眼流波,情不自禁將她攬緊,觸手處體軟如酥,軟玉生香,髮間幽香與酒香撲鼻而至,薰人慾醉。她歪在皇帝胸前,只感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著,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果然有了身子的人不宜多喝,這才喝了三盅杯底,就成了這個樣子,可是這個皇帝,雖然貌似深情,夜夜留宿天天陪伴,她總是全無可靠感,若不絞盡腦汁給他一點甜頭,焉知他那所謂的深情,能得幾時?明明是兵行險著,但不得不用。
皇帝端一碗杏仁茶到她口邊,道:“喝兩口解解酒氣,叫你別逞強,這會兒難受了不是?”
她乖乖地喝了,皇帝凝視著她長長的睫毛,低低喚道:“雲羅。”
她把杏仁茶推開:“不要了。”繼續窩在皇帝懷裡,右手抓住他的前襟,彷彿很是安心,連眼睛都慢慢地闔上了。
皇帝在問:“我叫什麼,雲羅?”
她迷迷糊糊應了聲:“嗯?”
“記不記得我名字,雲羅。”他抓過她一根她晶瑩細潤的手指,點點自己的心。
她沒什麼特別反映,就在他以為千篇一律又要失望的時候,聽得雲羅朦朦朧朧的聲音:“穆泓。”
他反而怔住,以為耳力出了問題:“你叫我什麼?雲羅,再叫一遍?”
她抬起迷醉的眼睛,又喚了一遍:“穆泓。”
他清晰聽到自己猛烈的心跳,那聲音好似從天邊飄下來,不是自己所發:“雲羅,你記起我來了是不是,你不怨我了?”
雲羅醉態可掬地看著他,烏溜溜的眼睛蒙著一層霧氣,分不清是醉後朦朧,抑或是淚光隱現,嘴角微上揚,一疊聲叫道:“穆泓穆泓穆泓……”叫到後來,禁不住又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明淨,過濾了一切世間煩惱埃塵。
皇帝哭笑不得,但想就算雲羅是心血來潮想到這兩個字,拿出來溫習一下,她想到的是“穆泓”,而不是“穆瀟”,她面對他,清清楚楚是念出了“穆泓”這個名字。這兩個字一直在她心裡,她從來都沒有忘記。
“你忘了從前的事,不要緊,我慢慢地說給你聽,總能夠一件一件記起來的。雲羅,我慢慢地說,你慢慢地記,這個世界裡,只有我和你兩個人。”
他的聲音這樣溫柔,讓她生出恍若隔世的恍惚,外面的風輕輕釦著窗紗,是有規律的響動,好似他挨緊自己胸口的心跳:砰……砰……砰……他穿著白色箭服,神采奕奕,那天色雖已暗了,她卻覺得他整個人都是煥著光采的,勝過了白天的太陽。他把紙鳶還了給她,她尚有一顆淚掛在腮邊,禁不住暈生雙頤。斷了線的紙鳶轉個圈子迴轉來,一天愁恨無影,她眼裡心裡都換了個“風箏”來裝著,他許諾她,不管他飛在藍天,飛在雲霄,不管飛得有多高、飛得有多遠,她都拽著維繫兩人命運的那根銀線,是他親手交了給她。
酒後的熱量逼上臉來,他又捱得她近,他衣袖間有龍涎香的香氣,混雜著一點點酒氣,氤氳浮動,叫她腦袋裡微微眩暈,皇帝用手指輕揩她眼角,柔聲道:“別哭,別哭。”
還記得他那時沒有地位,總是給眾皇子兄弟們欺侮,受了氣,不敢告訴母親讓她耽憂,一個人躲在廢棄的舊貨倉裡自暴自棄。六皇子失蹤了七八天,誰也不曾真正關心他的去向,只有她找遍每一個他可能去的角落,他聽見她就在外面,一面哭,不顧別人阻攔一寸一寸地找,執著地說他就在這附近,她聞到他的氣息。猶記得她推開舊貨倉的破門,她臉上是淚,東一道西一道沾滿了泥,精緻的繡花衣衫被荊棘勾得破破爛爛,她不顧一切地向他撲來,大小姐的矜持蘊藉通通拋到九天雲外。他抱著她,如同抱著這個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雲羅,哪怕我以後會哭、會痛,可是我保你,這一生一世都不會痛、不會傷,更不會哭。”
他心裡一抽一抽的,痛楚萬分,手臂微微用力收攏來,將她緊緊地抱著,喃喃地重複一遍,那時候他以為是一生的許諾。
“對不起,雲羅。”他怎麼能夠懷疑她?他怎麼能夠猜嫉她?他怎麼能夠因為嫉妒而發狂,那個樣子來對待她?明明都是穆瀟的錯,明明都是他所謂的父親和如今在壽春宮的那個老賤人的錯!虧待她和他的人,差不多都死絕了,穆瀟死了,父皇死了,壽春宮那位,他也絕不輕縱,雲羅,從前的日子去而不返,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陰霾,該死的人,全都死光了。
“從此以後,我們可以有一個全新的記憶,全新的人生,全都是美好,沒有淚痕,沒有悲傷,沒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