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萌萌往前疾走數步,卻在一聲佛號中戛然而止。
“阿彌陀佛,”年輕的僧人合十一禮,“貧僧戒痴,施主記得別再叫錯。”
夏萌萌抽泣著,垂了頭不再抬起。葉其安木然而立,連一眼也不敢看向自己的好友。
“去吧,小安。”葉爸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頭,“我和你媽就在這兒等你。”
回頭看看葉爸葉媽,尤其是葉媽滿是愛憐的眼神,葉其安握緊了拳頭又鬆開,最終點點頭,邁步出門。
“知道了。”
……
……
並肩而行的兩人,靜靜地,沿著竹林間的小徑慢慢走著。風掠過枝梢,沙沙作響,捲來一陣又一陣清香,並不很長的小徑,此刻卻彷彿沒有了盡頭,延伸著,延伸著,消失在層層錯落的竹林深處。
他身上,仍舊有好聞的香皂味道,他的眉目之間,仍舊是冷冷淡淡,而這曾讓她覺得疏離的冷淡,這時配著一身僧袍,卻是那樣的協調,像一縷和熙的春日晨風,不知不覺地,吹拂著,帶走了塵囂,讓天地之間,也恍若隨之慢慢寧和。
“我也被自己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突然輕輕道,側頭看她時,唇角又帶上了淺淺的笑,只是那笑,卻讓她陣陣心酸,令她狼狽挪開視線,看向綠林深處,聽他彷彿自語般地說著,“我可是花了些時間,才習慣了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而不會吃驚,可是作出決定,卻遠遠比接受更加的艱難。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痛苦、彷徨、委屈、憤怒、自我毀滅……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也不過如此,尤其是,在崩潰的邊緣,有一個人對我說了一些話,讓我得到平靜,令我最終能做出抉擇。”不知何時腳步停止下來,耳邊林間的聲音,像是帶著淡淡憂傷的吟唱,悠遠的,細微的;頭頂,幾片落葉盤旋而下、輕輕的,無聲無息墜落無蹤。他仰頭看著林梢片片藍天,唇邊笑意早已隱去,側影帶著若有若無的惆悵。“葉其安……”他叫她名字的時候,那樣的哀傷,就彷彿他在呼喚的人,分明站在萬水千山之外,“你這一年,怎麼度過的,能說給我聽嗎?”
不是已經知道?葉其安呆呆站著。
他回過頭,看著她的遲疑和不解,卻像那個雨後的晚上一樣,視線穿透她的身體,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給我聽。”他邁步走到一株竹下盤膝而坐,揮動衣袖,掃開了旁邊地上的枯葉。
“……好。”葉其安走了過去。
一年的故事麼?
這一年,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有的時候,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曾細細回想過。
“那一天,等我睜開眼睛,已是在六百年前的森林……”
記憶的閘門緩緩開啟,過去的一幕幕,開始逐格地回放,時而開心,時而傷感。葉其安帶著敬慕,壓抑著傷痛,好似訴說著別人的故事,將自己的一年慢慢地、一點點地展現在著竹林深處的小小空間裡——
那個叫做寧常的朝廷官員,縱馬執刀,憂慮重重,高聲呼喊著:不可傷了百姓……
滿面傷痕卻咧嘴傻笑的少年雙福……跪在冰冷的皇宮中,悄悄流淚的雙福……在她懷裡,微笑著,慢慢停止呼吸的雙福……
那樣卑微懦弱,卻也勇敢異常,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漸漸成長獨立的小宮女……
失去了父親、聰穎而善解人意的小女孩……
還有……
那些手握天下、心繫社稷、精勵圖治的君王們——
他說:我就是這天命。這天下、這萬里江山,若是已經染上了汙塵,便由我的手將它滌淨!
他說:只為我後世能生出,可思之所願,行之所好,求之所欲之人!只為我後世能求得老幼有所養、病殘有所依的治世、盛世!
還有……
還有…………
……風拂過林梢的枝葉,輕輕的,悠然的,恍如天空的嘆息……
“……當我意識到時,眼前站著的,是夏萌萌——我回到了這個世界。”葉其安閉閉眼,視線裡,一株野花夾在繁草間,鮮豔奪目異常。
許久的沉寂之後,叫做戒痴的年輕僧人輕輕嘆息著。
“原來,用心去看時,那些被我們篆刻下來的事情,卻並非他原來的面目。”他將飄落在衣襬上的竹葉拈起,輕輕放在草地上,“……那個人……那個叫做韋諫的人……你的心裡,不能再放得下別的人吧?”
心口像是突然缺了一塊,葉其安喉間一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