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仙蕙被朕驕縱慣了,總不及你懂事,”皇姑祖母出聲,道,“有些話朕聽她來說,倒不如親自問問你。”我點點頭,抬起頭直視她,她嘆了口氣,接著道:“張九齡年少風流,仙蕙待他另眼相看也在情理中,只是有些時候鬧得過了,未免難以收場,此事還是你想得周到,顧及了皇家的臉面。”
我手心冒著細密的汗,聽她緩緩說著,不敢動上分毫。
皇姑祖母想了想,溫和笑道:“只是朕有些事不大明白,朕只知你與隆基自幼相識,卻不知你竟是早與成器相熟。”我笑了笑,鎮定道:“狄公拜相時,永安就見過永平郡王,後又因向郡王討了字帖臨摹,說過幾次話,也不算太過相熟。”
皇姑祖母靜看著我,喜怒不辨。
若未有那夜事,此話說出來她或許可信我。可仙蕙說起那夜,我與永平郡王共處一夜,卻不派人去宮中告知,必然不肯再信我。這宮中數年點滴,她只需藉由此事細想過一遍,必然會猜到八九分,而這最後一分,不過是在等著我來招認。
此時巧言善變都是掩飾,只有認罪,或還有辯解的機會。
念及至此,我不敢再有僥倖,猛地跪下,低頭道:“孫兒叩請皇姑祖母責罰。”
她淡淡地道:“怎麼說得好好的,就跪下了?仙蕙來求朕,你也來求朕,朕倒有些糊塗了。她求得是成全姻緣,永安,你求得是什麼?”
我重重叩了個頭,低聲道:“永安雖被賜婚臨淄郡王,卻對其兄心生愛慕,求皇姑祖母責罰。”我說完此話,感覺到仙蕙直勾勾的目光,不禁苦意更甚。再有謀算在先,也阻不了她的莽撞,如今張九齡如何早已不能預計,只求對李成器不會是殺身之禍。
皇姑祖母似乎並不意外,平淡道:“你的意思是,朕賜婚賜錯了人,你如今與仙蕙一樣,求的是讓朕成全姻緣?”
我深吸口氣,穩住心神道:“永平郡王再好,心中卻無永安。自那夜遭郡王嚴詞厲絕後,永安一心只有臨淄郡王,再無他人,今日只為那夜魯莽求皇姑祖母責罰。”
皇姑祖母冷冷地道:“抬頭看朕。”我依言抬頭,撞入她幽深的眼中,她打量我片刻,嘆了口氣,道:“你若當真心有成器,嫁給他也算是朕的孫媳,只是可憐隆基待你的心思。”
我望著她的笑意,竟有一瞬的恍惚。
多年等待的賜婚,此時觸手可及,若非是在這種境況,我一定會控制不住地叩頭謝恩,可皇姑祖母何其多疑,只要我輕一點頭,就等於推翻了剛才所有的話,我的一廂情願都會變成我與李成器的暗渡陳倉,成為置他於死地的罪名。
我緊攥著手心,身上每一處都因這巨大的壓抑而疼痛著,輕搖頭道:“永安願為此事受任何責罰,卻不願嫁給永平郡王。永安心中只有臨淄郡王,不管為奴為婢,是生是死,此一生都只求在臨淄郡王身側。”此話出口,我只覺得心都被掏空了,所有過往如潮般湧來,寂靜無聲地衝走了最後的希望。
皇姑祖母端詳了我片刻,眸中笑意盡去,只剩了冰冷。她沉聲對殿外道:“婉兒,進來。”本是在外候著的婉兒忙快步走入,面色如常地行禮道:“奴婢在。”皇姑祖母不再看我,冷冷地吩咐道:“研磨,朕要下旨。”
婉兒走到一側案几處,斂袖研磨,提筆靜候。
皇姑祖母先是看了一眼跪地的仙蕙,道:“賜永泰縣主下嫁周國公武承嗣之子,武延基。”仙蕙猛地抬頭,想要說什麼,卻被陛下冷冷的目光駭住,只能不停流著淚,肩膀顫抖著伏地謝恩。
她靜了片刻,接著道:“永平郡王恃寵而驕,不顧禮法,降封壽春郡王。永安縣主欺君罔上,念其多年侍駕無錯,僅削去封號,自武家宗譜除名,賜予臨淄郡王為四品媵妾,臨淄郡王側妃王氏系望族所出,溫良恭順,封正妃,”婉兒手頓了下,皇姑祖母又道,“恆安王之女武永惠,生有大貴之相,賜婚臨淄郡王為側妃,年滿十三即完婚。”
待一切說完,她才深嘆口氣,道,“朕欠隆基一個武家縣主,只能由你妹妹補上了。”
我心知她仍是半信半疑,卻終是放過了我們,只靜靜地叩了一個頭,恭敬道:“永安謝皇姑祖母成全。”這一叩首後,太初宮中再無永安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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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黃昏,我便被送到了東宮,李隆基所住之地。清晨的旨意,讓所有該知情的都已瞭然,宮中大多人卻在猜測著,我一個受寵的武家縣主,究竟是為何能受此重罰,堂堂一個臨淄王妃,竟一夜間降為了四品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