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神望著紅了眼的韶光,眉頭舒展開來,柔情似水。“我的好弟弟,韶光。”
但只是一瞬,他突地又避開了她的眼,緊緊地低著頭,宛若做錯事的孩童。她伸手想要碰他的肩膀,他卻又閃過了,側著身,宛若雕塑動也不動。韶靈驀地愣住了,料到他對外人的防備,卻不曾想過他居然如此避諱別人的觸碰。她在心中重重嘆息,唯有希望……她擔心的,從未發生在韶光的身上。
轉眼間,半月已過。
韶光很聽她的話,一日三餐若看不到她,他絕不會碰碗筷,蒼白的唇抿成一線,直到等她回來。
一切,似乎漸漸轉好。
他開始吃飯,開始看書,開始聽她講過去的往事,只是……他還是不說話,更從不讓她碰。
貪婪將他的身影填滿在眼底,她微微失了神,曾幾何時,爹爹在書房謄寫文書的沉靜身影,她還記憶猶新。
他們分別了整整九年。
她遭遇喪父之痛的時候,韶光才是個一歲的嬰孩。
她越來越懷疑,當年父親早已對宮家的災禍洞察於心,才會兵分兩路,暗自讓奶孃周嬸帶著韶光離開。世人原本就重男輕女,只有他,才是宮家最後的命脈。
她並不嫉妒韶光被父親如此厚愛,韶光在父親的眼裡,不只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兒子,更是孃親短暫生命的延續。
但從小由奶孃周嬸帶大,不可否認,他懦弱沉鬱,少了幾分男子漢的利落果斷。
她可以輕而易舉調理韶光體內的虛弱,但對於他的心病,她只能下狠藥。
“韶光,你在大漠長大,不曾見過中原的風景,既然回來了,你儘可忘記在大漠發生的一切,重新開始。”她輕輕握住他蒼白的指節,那三個字,最永恆的誓言,從她溫熱的心口挖出,捧在他的面前。“我陪你。”
這一次,他不曾推開她的手,不曾避開她的熾熱眼神,任由她越來越緊地收緊指尖。
放下書,他忍耐著極大的苦楚悲慟,彷彿就要在悲傷的河流中溺斃,最終無法繼續看她,全身抖得厲害,久不能言,雙唇嚅動,難以自已。
“韶光,如今好了,你有了我,我們都不會是一個人了。”抬起左手腕,精緻金鍊上的鈴鐺發出輕快柔和的樂聲,她強忍著心疼,笑道。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直到整個身子不再輕輕顫慄,他才鼓起勇氣抬眼看她,笑意極輕極淡。
大半月過去了,這是頭一回見到他的笑容。
幸好,他還會笑。
總有一日,她會讓韶光的眼淚,都化為開朗笑容,他們曾經被蠻橫無理地奪走一切,顛沛流離,家破人亡,但遲早有一日……她會讓那些人,把屬於他們的東西,雙手奉上。
雲門的花園很大,抵得上三座庭院,靠北修建了一座精緻的花房,通體白色,透過鏤空窗戶望入其中,各色牡丹充斥眼簾,美不勝收。
“牡丹亭”三個金體草書,格外顯眼,頗有古風。
雲門之人,鮮少有這等賞花的興致,途徑花園個個行色匆匆,這等美景理所應當成了奢侈的擺設。
大漠雖也有雄渾壯烈的風景,但又是另一種美。
果不其然,韶光走入牡丹亭,專注地凝視著花顏,沉鬱的眼底,漸漸燃起了些許痴迷——這些寓意富貴的牡丹,姿態高傲尊貴,他從未見過。
韶靈跟他並肩站著,牡丹開的大好,她卻沒有心思欣賞,韶光臉上的每一絲神采,都牽動著她的心。
她嫣然一笑,徐徐說道。“韶光,這兒的花園多漂亮,你知道麼,牡丹本是花中之王。牡丹亭裡的這些花種,品級上等,較皇宮的御花園也毫不遜色,甚至,有些在宮裡也見不到的。”
韶光聽她說的這麼篤定,微微頷首,朝她淡淡一笑。
她今日上身著嫩黃色春衫,肩膀上繡著純白蝴蝶,幾乎要躍然翩飛而出,下身著墨藍色長裙,明媚嬌美。
臉上的笑靨,像是比詩書中浮動的詞藻更加生動,不妖不媚,不狂不浪,溫暖入心。
他再度回過臉去,一動不動地觀望著牡丹花,快入了魔。
身後一道不懷好意的調笑,突如其來地打破了此刻的安謐。“你去過皇宮?信口開河。”
韶靈緊忙朝著他欠身,他怎麼來的不是時候?!
慕容燁背靠在牡丹亭的門框上,午後春光在他身後明麗飛揚,彷彿他是從天上而來般突兀。他雙臂環胸,套著黑靴的長腿交疊著,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少年,笑的並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