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接著斷腿,連翹呵呵一笑,將燒開的熱水端來,過去向來欽佩韶公子的膽識和醫術,這世間的大夫本不稀奇,但韶公子敢做很多大夫不敢做的事。
如今看韶靈是女子,他更是五體投地。
“也總比上回那個人,被人刺了肚子,腸子都流出來的好看多了。”
“連翹!”韶靈佯裝惱怒,坐在凳上細心至極地為他縫合腿傷,輕叱一聲。“別說這麼噁心的事。”
連翹斂去笑意,悶哼一聲。“我還沒說腦漿崩裂的那個人呢。”
韶靈不再說笑,她一臉沉靜,手中銀針從血肉模糊的腿上穿刺而過,針腳極為工整仔細,那雙黑瞳之內盡是沉寂。
連翹站在旁等候差遣,每次看韶靈縫合的模樣,都像是看女子在刺繡。
待她起身,將藥名逐一報出來,他按方抓藥去熬煮,好奇地問。“小姐,你的女紅做的定是天下一絕——”
“是啊,天底下沒人比得上了。鴛鴦繡成鴨,蝴蝶繡成花。”韶靈丟下一句,面無表情,洗清滿手血汙。
聞言,守著藥爐的連翹聳肩大笑,手掌中的蒲扇掉到地上。就連在裡屋看書的韶光,忍不住笑,翻書的手也暗暗發抖。
韶靈這才開啟門來,幾人依舊站在門外,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
“過了今晚,他退了熱醒來就能來領走他。”韶靈指著身旁連翹手中端著的一節小腿,面色自如,嗓音清冷。“只是這斷腿,你們問問他還要不要。”
她的話,一瞬無人應答。
半響之後,一人面色僵硬,乾笑兩聲。“韶靈姑娘,這……這就不要留著想念了吧。”
有人連聲附和:“老九醒來看了那斷腿,豈不是要哭死?”
“你們做決定吧。”韶靈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我們還是……偷偷埋了吧。”有人輕聲嘆氣。
“韶靈姑娘,多謝你啊,不知多少診金?”
“韶靈姑娘,你想要多少都行——”
他們自然不敢吝嗇,誰都明白這名女子在主上身旁一待就六年,身價跟一般人有著天壤之別。
韶靈笑彎了眉眼,笑靨可親迷人,神色一柔:“大家都是雲門的兄弟,跟你們談銀兩,俗。”
看她如此親近,有人覺得難以回報,愁眉不展:“可我們除了銀兩,也沒什麼能給姑娘的啊。”
“你,腰上的腰封。”
“你,劍上的玉玦。”
“你,脖子的紅珠。”
一根纖細食指,從最左邊的人,一一指點,嗓音字字清晰,果斷張揚。
三人面面相覷,一臉愕然。
韶靈蹙眉看他們的臉,眼神一轉,收回了指尖,不冷不熱地問了句。“怎麼,捨不得啊?”
“捨得捨得……”領頭的男人壓下臉上的凶神惡煞,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威嚇兩聲。“還不快拿下來贈與姑娘。”
韶靈滿眼是笑,吩咐一句。“連翹,收診金。”
連翹歸了屋子,滿腹不快,將手中的物什放到桌上:“不就拿他們每人一件東西嗎?小氣,一個個哭喪著臉,他們的兄弟不是沒死嗎?”
“這塊翡翠,成色很好,雕琢精美。”韶靈的指腹輕輕拂過腰封中鑲嵌的翡翠,輕聲說。
“你看,裡面還有血絲,是玉玦的精品。”她素手微抬,將玉玦在燭光下照耀,天然的紅絲,在玉玦中起舞。
“這紅珊瑚稀缺少見,這一串都能賣上百兩銀子了。”紅珊瑚串珠顆顆圓滑鮮明,每一顆都毫無瑕疵,滑過她的手腕,她的唇畔揚起淡淡的笑。
連翹兩眼發直,聽得錯愕:“小姐這雙眼,真會鑑寶。”
她早已不再純良無害……這雙眼,看了那麼多世間寶物,令她魂牽夢繞的,卻只有那一樣。
將外堂交給連翹看顧,韶靈回到內室,只見韶光已經洗漱好了,躺在床上翻書。
“連翹說的都是真的嗎?”韶光合上了書,抬起臉看她,她回以一笑,他的眼底一瞬發亮。
韶光暗暗捉住韶靈的手,雙目灼灼,問的很不安。“那個宋將軍……他能教我學武嗎?”
“以後若能見著他,我幫你問問。”她說的敷衍。
韶光唇邊的笑容無聲擴大,他的臉上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俊俏的令人移不開眼。
她從未看到韶光如此歡愉。
韶靈的神色漸漸柔和下來,她看著韶光入睡,暗暗收攏了袍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