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靈在明月坊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慕容燁跟韶光為伴,她甚為放心。慕容燁常常帶韶光去騎馬,如今甚至還在學習拉弓射箭,要將韶光培養成堂堂男子漢。
“月娘。”韶靈站在床沿,鳳兒端來紅木圓凳,她彎下身子坐下,更靠近床榻上的中年美婦。
經過她的細心調養,月娘的臉色不曾比之前更難看,只是整個人瘦的厲害,雙頰的顴骨凸顯的很高。
她沒精打采地半躺著,聽到熟悉的嗓音,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韶靈幾眼,伸手搭在錦被上,卻無力去握住韶靈。
韶靈看清楚了,主動伸手去握住月娘的手,她白皙的指節上有一小片的暗斑,她聽到月娘氣若游絲,還勉強要開口說話。“韶靈,也許沒幾日,我就要走了……”
“月娘,我有事要對您說。您也知曉,我並非大漠人,我無法在大漠待一輩子,我跟家人遲早要回去。如今明月坊的所有新規矩,全都上了軌道,日子一日比一日蒸蒸日上,我總算有臉面對月娘。”韶靈自從學醫,親眼看過不少病患,更旁觀了不少生死,能讓月娘少一些痛苦離去,已經是她盡力而為。
“你要回去,嫁人生子,畢竟你是清白的姑娘家,月娘並非不通事理。”月娘的話說的極為緩慢,但可見她此刻的思緒井然,頭腦是清楚的。她點頭,並不阻擾韶靈的決定。
“但我在這兩個月,幫月娘找了個人才,我在閒暇時候,跟她談了很多次,發覺她過去學過算賬,頭腦清醒,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並不隨波逐流。”韶靈緊緊握住月娘,神色一柔,偏著側臉,說話也壓得很是溫和,方便月娘聽得清楚。
“是誰?”月娘的眼神有些混沌,沉默了許久,才問了句。
“如霜。”韶靈在月娘耳畔說:“她是文官之女,教養極好,對事情的看法也很長遠,雖然過去眼光很高,性子有些驕傲。但我想,要能壓得住這些姑娘,沒半點脾氣威嚴也是不行的。如霜這回被情所困,受了大苦,不願再相信那些尋歡作樂的男人,一心放在我教她的東西上,已經學了五六分。再過陣子身體全部養好之後,她坦誠願意跟隨我一道管理明月坊的事務,等我拖些日子走的那日,她就能獨當一面了。”
“如霜的聰慧,我也是知曉的,就是她為人不如你圓融——”月娘的嘆息也很淺,彷彿一不小心,她就要沒了氣。
“月娘放心,我會等到何時如霜有了當家的架子,各位姑娘接受了再走。”韶靈微微含笑,眼神格外清澈迷人。
“好。”月娘費力地扯出一抹笑,只吐出一個字,就算要離開,韶靈也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她絕不會丟下一對爛攤子,獨自逍遙,再說了,她雖然如今是明月坊的小當家,但處理很多事都遊刃有餘,月娘從鳳兒嘴裡聽說了不少,更覺自己看人眼光沒錯。只是歌舞坊的當家,大多都是歡場出身,一輩子金銀無數,就是幾乎孑然一身,沒夫沒子,格外淒涼,她不忍心看韶靈走自己這條老路。
“就算在京城的時候,歌舞坊的舞姬能被挑選入宮,也是天大的喜事,對於歌舞坊而言,是最大的榮光。沒想過我活了一輩子,還能遇到這種好事,都是你的功勞……是不是那位欽差跟宮裡的人提了此事?我聽聞那個欽差常常到明月坊來?”月娘閉上眼,彷彿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又是閉目養神許久,才接下去說。“鳳兒說他對你有意,一群姑娘家在私底下都罵他狗官,是不是他用明月坊來要挾你,調戲你?”
“月娘,他沒有——”韶靈笑著,急忙辯解。
“你無需因此而忍耐,月娘我雖然知道官不好得罪,但……”月娘又是重重嘆了口氣,當初她費盡周折讓韶靈留下來,除了私心為明月坊好,更無意看韶靈委曲求全。若是過去的那些客人,至少能賣她一個面子,不必咄咄相逼。但從京城而來的,又是欽差,不過比皇帝低一等,誰敢莽撞?!
“月娘,我跟他相識的,我只是無意在坊內說明此事,落人口舌。”韶靈彎唇一笑,說了實話,看得出月娘情況大不好,沒必要讓月娘走的不安心。
月娘睜開了眼,看著韶靈臉上的笑靨,沒有半點不快和憎惡,更沒有半分慌亂,像是……比情竇初開更平穩更從容的笑。
“我是跟他一起回去。”韶靈看得出月娘心中的狐疑和揣摩,直言相告。
“我果然是慧眼識珠。”月娘笑著看她,笑容少了勉強,沒想到韶靈竟然還跟官家勢力還有關聯,這樣的人物……她更不能留,也留不住了。她天生就喜歡珍珠,這回雖然找到了一顆埋在黃沙中的明珠,但不能讓明珠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