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很喜歡身邊熱鬧,往後哀家若是覺得無趣,派人去宮外請你來宮內坐坐,你願意嗎?”張太后開門見山,說的直接,並不避諱,語氣也像是商量,不像是以太后之威欺壓貧民百姓。
韶靈任由張太后探索的目光,深深望入自己的眼底,眼神並不閃避,良久之後,她才輕點螓首,算是預設。
這個婦人才到中年,便以“哀家”自稱,雖然是後宮最為尊貴的女人,當今皇后也要對她俯首稱臣,可惜這樣的生活……又有多少歡愉?!韶靈這般想著,眼底的隱晦一閃而逝。
“這可是韶靈自己答應的,你身為一個大男人,就別管我們女人家的瑣事了。”張太后的臉上有笑,目光透過韶靈的臉,落在慕容燁的身上。眼神,漸漸變得極為深沉,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從仁壽宮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兩人一起走出宮去,上了馬車,慕容燁才伸手去扶著她,卻發現自始至終,韶靈都手握著他送的那一支木簪,握的實在是緊,幾乎要將其折斷。
因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煩,他們都需要有信念在心中支撐。
“你想問什麼,就儘管問。昨日老馬帶我去見她,知道了所有的來龍去脈——”慕容燁跟韶靈並肩坐著,察覺到馬車徐徐開動,才低聲說。
他的眉宇之間,有著淡淡的冷意,常常掛著笑容的眼底唇邊,竟然沒有一絲笑紋,俊美無儔的面孔,只剩下疏離跟漠然。
既然慕容燁坦誠已經不再生她的氣,他便是因為這幾日的事而苦惱煩心,韶靈並未好奇詢問,只是伸出手來,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彷彿也恨不能到他的心裡去,撫平他心中的愁苦。雖然,他從不說。
他的抱負,他的決定,他的抉擇……難道都在別人的計劃之中,難道他竟也淪落為一顆棋子?!
他在幽明城成長,學武也是老馬安排,接觸了江湖中人,他才有了建立雲門的打算,才能將雲門壯大,而當老馬也成了受一道命令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奴僕,他就不得不開始懷疑一切的原因,有沒有順其自然這麼簡單。若是沒有,若是那個女人在幕後指使著他要走的每一步路,雖然不曾撫養他,不曾陪伴他,不曾給過他身為母親的半點關懷跟溫馨,卻一直操縱著他的整個人生!他怎麼能容忍,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
慕容燁是何其驕傲的男人,心底裡的驕傲,保護他即便沒有親人,也能恣意妄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向都是他掌控所有事,但如今,他卻被別人掌控了二十五年。
可惜,當這件事來臨,他變成一個不存在的人,卻擁有重的難以磨滅的身份和血統,他又該如何自持?!
他當然也會困擾,即便看上去無動於衷,任何事都跟張太后叫板,每一句話都帶著衝撞的惡意……只因他也恨啊,也怨啊。
因為,他也曾被人丟棄,被人在權衡輕重的時候,當成是可以被犧牲被看輕的那一方。
“真後悔,帶你來這種地方。”慕容燁輕笑出聲,她伸手按著他的眉間,一陣細微的暖流,似乎從她的指尖流瀉出來,鑽到了他的骨肉裡去,她溫柔而敏感,當然能夠察覺他心裡的情緒。
慕容燁只跟她說過兩次後悔。
一次,是他讓她去阜城拿無憂丹,他覺得是自己的試探,讓她結識了風蘭息,她對風蘭息的心動,也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第二次,他想見自己的親人一面,但最終,張太后一定對她暗中挑剔,勸他放下對自己的執念。
“若沒有七爺,我這輩子都穿不著這麼美的宮裝……”韶靈挽住他的臂膀,笑著對他眨眨眼,前路未知,他們都沒理由頹廢悲傷。抓住他的手掌,輕放在宮裝上,一遍一遍摩挲著海棠紅的絲綢,她的笑,彷彿還帶著幾分埋怨:“不好看嗎?方才你的眼睛明明亮著。”
“你哪裡會在意這些東西?”聽出韶靈的話,是刻意安慰自己的,慕容燁哼了一聲,毫不在意地反問。手心下觸碰到了柔軟輕薄的絲綢,他心神牽動,唯有再度好好地打量眼下的女子,下顎一點,說的篤定。“穿著是很明豔,但爺更喜歡你原本的樣子。”
“七爺,只要一天之中有好的事發生,我們就該想著那件好事,其他的,暫且拋之腦後。”韶靈揚唇一笑,乾脆利落。
“今天還能有什麼好事?”慕容燁苦笑道。她的性子原本就豁達,他並不意外,這樣的話出自韶靈之口。
“七爺早上不是在馬車裡幫我梳頭了嗎?這是頭一回。”韶靈的臉上只有笑靨,沒有半點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