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鳳兒聞言登時氣道:“相時哥哥你說這話忒傷人!我和姐姐——”
“鳳兒你退下!”季宜珂斥道,“鳳兒,你先出去,我與相時有話說。”
季鳳兒見她說得鄭重,只得悶悶地出了房門。
季宜珂轉臉向顏子睿,卻仍是落落大方的和氣態度,“相時,你說得一點不錯,只怕秦王府最深思的謀士也只能盡於此了。”
顏子睿自嘲道:“我不過自負些小聰明罷了,哪裡有姐姐獨攬麗景門(注1),治下暗間五門,因間、內間、反間、生間、死間,各有奇功,姐姐才是大智大勇。”
季宜珂秀眉輕微一挑,眼中便有一抹興味:“相時連這個都知道了?看來……殿下對相時倒是看重得緊。”
她一語點破,顏子睿臉上便有些掛不住,神色微赧道:“不過隨手翻看殿下書房參報,偶然瞥到一眼。本來並未想到只是出發前張將軍一句話提到閨中小字麗景,我才恍然想起。我本來還奇怪,怎麼那秦王府暗間竟起了那麼個芳名。”
季宜珂熟稔秦王府大小事務人際,提點一句後便輕巧帶過,不作深究,顏子睿語氣既放緩,她便溫婉道:“我的小字是祖父所取,如此任性,也算給爺爺一個交代。”
顏子睿道:“姐姐是為了天機爺爺才創了這間諜門?”
季宜珂眼底滑過一抹哀慟:“說來不怕相時笑話,我不過一介女流,江湖廟堂軍國大事,這些於我不過一看,從未想要涉足其間。但我姊妹自小父母雙亡,全仗祖父一手帶大,祖孫之情非比尋常。當日祖父遭東宮派江湖人士殺害,我便立志報仇。後來我與鳳兒流落江湖,備受欺凌,是劉文靜多方尋訪找到我們,這才在秦王府有一席安生地方,那是鳳兒尚小,若非如此,只怕小命休矣。”
顏子睿哂然:“原來……季姐姐既為報仇,也為報恩。”
季宜珂道:“不錯。我既不能出入廟堂之高,又不能拋頭露面,決殺江湖之遠,便以間諜一事立身,雖不入流,為君子不齒,但也算盡了一份心力。”
顏子睿道:“間諜亦是兵法,且較明打明的對壘更為艱險,我在洺州時還奇怪玄甲軍中怎有秦王府家生的斥候,且技藝比唐軍中專職的斥候更好上不止一籌,想來,也是姐姐的手筆罷?”
季宜珂笑道:“他們算是麗景門裡的老人了,我來天策府時留了麗景門一半人馬在秦王府以防萬一。劉黑闥是個刺頭,劉文靜怕唐軍原班斥候有個不得力的時候,特從我這撥了人編入玄甲軍的。”
顏子睿冷笑道:“劉文靜倒真是個能人。”
季宜珂道:“相時,我知道你不忿劉文靜派你來接應我和鳳兒之事,他行事確有些不近人情,我代他替你賠不是了。”
顏子睿道:“想來他也不過測我對秦王忠心罷了,哼,我若是膽小怕死之人,也不至於到如今田地!”
他盲了的一目的雙眸中,有深刻複雜的情愫一閃而過,季宜珂心下了然,道:“是他小看了你……”
顏子睿不以為意地搖頭道:“他怎麼看是他的事,只是替他好笑,這時節才想到測我忠心,也太馬後炮,他這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事我左右都覺著有股晦氣。”
季宜珂心中一顫,擔憂之色昭然:“他……也是個再拗不過的性子,旁人勸破天去也難拉回一步的,真真叫人——,唉……”
顏子睿突兀地問了句:“劉文靜事先可曾和張將軍透過氣?”
季宜珂下意識道:“不曾,伯德連麗景門之事都不知——”
說到半道兒她截住口,顏子睿已經促狹地看著她道:“姐姐,劉文靜那青面小鬼其實細看來,倒也不錯。”
季宜珂面上一紅,啐道:“胡嚼甚麼!”
顏子睿搖頭晃腦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季宜珂笑著伸手在他腦門上輕輕一點:“自作聰明!”
顏子睿笑道:“嘖嘖,張將軍真是可憐。”
季宜珂無奈,嘆道:“真是少不知事。這其中諸多糾纏,這麼多年下來,只剩了一笑了之。”
寥寥數語,一嘆三止,紅顏雖豔,卻是形容落寞。世間不如意之事,大抵如此。
顏子睿便斂了笑容,垂下眼道:“劉文靜是個薄情之極之人,倒是張將軍情深意重,姐姐到底是好眼光。”
季宜珂輕笑一聲:“薄情只為多情,多情爭似無情,你以後就知道了。”
此時門外響起叩門聲,丫鬟鴉青在門外道:“夫人,藥重又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