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有些意外,眉梢輕微一挑,也不多言,踏入了裡間。
一入得門內,李世民四下一掃,確無顏子睿身影。只見劉文靜慣常一副閒散模樣半個身子搭靠在橫榻上,緋色朝服與銀魚袋被他脫了隨手丟在一邊,人正捧著只金猊手爐蓄暖。杜如晦吊著左邊胳膊,臉上也敷了藥,躺在胡床上與李績說話,房玄齡坐在他下首的緞面繡席上兀自翻看一疊參報。尉遲敬德似在與秦瓊爭些有的沒的,一雙眼瞪圓了,秦瓊噙著一抹不甚在意的笑,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王君廓正在把玩一把飾劍,那是李世民私藏,本掛在牆壁上。
見李世民進來了,眾人皆起身見禮,李世民忙讓杜如晦仍躺著,自己則不甚在意地撿了塊軟席坐了。於眾人寒暄一番後,李世民問道:“顏相時人呢?”
劉文靜冷清的聲音便傳過來:“我請他上洛陽接人去了。”
李世民奇怪道:“讓他?怎地不派別人去,天策府如何了?”
劉文靜道:“東宮在秦王府周圍佈滿了眼線,幾位將軍出馬都太扎眼,而認識顏相時的人則寥寥無幾。且他機靈善變,此番前去接天策府的一眾女眷回來,其間還有個身懷六甲的季宜珂,尋常江湖草莽不比他仔細,且他也與她們相熟。”
李世民聽他說得有理,也就不好駁甚麼,因問道:“天策府那邊出了甚麼變故?”
劉文靜似是越發疲懶,乾脆橫躺下來將手爐抱在懷裡,道:“也是早晚的事。天策府暗地裡招兵買馬的事讓東宮探獲了,李元吉彈劾的摺子已經在擬,估計不兩日便要呈上去。”
李世民皺眉道:“我算計怎麼也要個一年半載,怎麼這麼快?”
劉文靜譏笑一聲,道:“一來張亮長袖善舞,禮賢下士,大唐東面的能人棟樑眼下大部都被張將軍一張人情網兜在了天策府,這麼大陣仗要瞞個密不透風,只怕千手觀音也難。二來麼,李元吉那隻朝天鼻靈得很,這私底下到處亂嗅的本事,只怕嘯天犬也望塵莫及。”
他說得刻薄,卻是句句在理,李世民只得苦笑著點頭不已。
此時尉遲敬德插話道:“那女眷們接回來,而張亮就只能在洛陽等聖上一道聖旨關入大理寺啦?”
劉文靜冷笑道:“難不成尉遲將軍還想私藏朝廷重犯不成?”
尉遲敬德被他說得頓時語塞,眼見要發怒,杜如晦開了口打圓場:“咳咳,尉遲將軍,肇仁說也雖然有些刺耳,但依照現在情形,這麼做對我們倒最為有利。”
尉遲敬德道:“這我可不明白了,還請杜先生為我解釋解釋。”
杜如晦拿帕子捂嘴又咳了兩聲,才微微喘息著道:“將軍且想,李元吉的摺子是必上無疑,而聖上既已立下太子儲位,即便太子與秦王殿下諸般為難,聖上也必然不容我等結黨營私,更別說暗中招徠人才。所以聖上看了摺子必將盛怒無疑,下旨將人收歸大理寺便是板上釘釘之事。”
尉遲敬德點頭道:“這我曉得,這不才為張亮擔憂嘛!”
杜如晦繼而道:“既然聖上大怒,那這塊逆鱗我等無論如何拂逆不得,否則殃及池魚,說不定天策府半年多心血盡廢,更將張將軍至於極險之地。”
尉遲敬德道:“那張亮便救不得了?”
杜如晦微笑搖頭,秦瓊接道:“尉遲你如何還未轉過彎來,這人是一定要救的,但大理寺的牢飯張亮也務必要吃上兩天,好等聖上氣頭過去,只要張亮咬死了未曾私募各方人士,我們便有轉圜餘地。且我們在大理寺也有眼線,總比強出頭觸怒天威好得多,否則說不定聖上將人判與東宮裁奪,那才真是死路一條。”
尉遲敬德恍然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原是一招險棋吶!”
杜如晦點頭笑了,卻經不住又咳出一串,牽動身上傷口,臉上便帶了幾分苦意。他說話不過兩三句,倒咳了有四五聲,房玄齡忙遞去茶湯與他順氣,道:“克明,你歇著就是。”
杜如晦嚥了兩口熱茶,笑道:“你放寬心,說兩句話還咳不死我。”
李世民嘴角邊浮現一絲興味的笑,然他未及開口,王君廓搶先一語道破天機:“哈,這麼久不見,杜先生說話也再不刺著房先生啦!”
杜如晦手腕一動,似要把那茶盞照他面門砸去,房玄齡則已經寒著臉開口:“王將軍——”
李世民見他口氣不善,未免內訌忙笑著截下他話頭道:“房先生,我離京這大半年,東宮竟猖狂如此。杜先生到底如何以至此?”
房玄齡提到這一節便有怒色,忍了忍才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