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是你嗎?”春寶兒認出了他。
他停在那所門戶破舊的宅院前,心潮澎湃,一股莫名的興奮湧起,卻又被心底的遲疑擊退。腳步停滯不前,不知被什麼牽扯,再也挪動不得。
卓銘韜迎出來,就立在門口。
一手提了寬大的棉袍袍襟,微躬個背,謙遜儒雅,卻帶了幾分威嚴。
北方的冬季寒冷,風沙大,滿街都可見這種灰藍色的棉袍,只這質地粗糙笨拙的棉袍穿在卓銘韜身上別有番氣度不凡。卓銘韜一臉書卷氣,身子瘦長,裹在厚厚的棉袍中竟然有些飄然欲出的感覺。
耀南就立在門前那棵落盡葉子的大棗樹下痴痴望著他,怯怯的目光如個孩子般膽怯,卻透出幾分欣喜,眼淚突然不爭氣地湧去眼眶,就倏然打轉,眸光朦朧了眼前人高大的身影。
他開啟行李箱,抱出佔據半個箱子的狐狼皮褥子,捧在懷裡靜靜走向卓銘韜。
“你終是尋來了。”卓銘韜說,有些欣慰,接過他手中的狐狼皮褥子,用手撫摸著,如失而復得的寶貝,引了他進去院內。
冬日暖陽透過乾枯的樹梢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一身灰色呢大衣,露出雪白的西服襯衫領帶,同一身棉袍的卓銘韜恰成明暗的對比。立在磚瓦頹舊的小院,顯得有些突兀。
“你活著,他們沒騙我。你果然活著……”楚耀南語無倫次,頭腦一空,都不知自己如何說出這些話來。一陣衝動,他撲上去抱住卓銘韜的脖子,緊緊摟住他,哽咽道:“哥,我去尋過你,尋過你們,可是那裡都被炸成了瓦礫。”他喃喃道。
“回來就好!”卓銘韜說,拍拍他的頭,淡淡的口氣,不喜不驚。清淡如茶水入口。
“可是,可是,我是你的弟弟,大哥……”積蓄心頭許久的言語終於衝出口,他卻大哭失聲,不知自己為何如此脆弱,如此失態。他是楚耀南,江湖上大名鼎鼎令人談虎色變的藍幫少主楚耀南,他自入道以來就以冷靜陰狠著稱,但此時竟然一敗塗地。
卓銘韜笑了,摸摸他的頭說:“你可是想好了?”
他愕然。
“奉天遇到你時,我就猜出你的身份。”卓銘韜說。
他更是吃驚,眨眨眼揉揉淚望著眼前的親兄長。
“你長得,真像。”冰冷粗糙的大手撫摸他的臉,他淚水潤溼的笑靨,他努力笑著,生怕大哥不肯收留他。
“你既然回來,認祖歸宗,本是可以的。只是你要想好,進到沈家門檻,門檻不高,規矩卻多。是咱們爹爹生前立下的,不得違背。大哥家徒四壁,比不得富貴人家的鐘鳴鼎食。”
他拼命搖頭說:“吃糠咽菜都是心甘情願的,小弟有手有腳,讀過書,會去打工賺錢養活大哥的。”
聽他玩笑般的口吻有些漫不經心,卓銘韜推開他立在眼前,臉色沉肅,負個手一本正經重複道:“沈家,門風謹肅,規矩多,入得此門,必須遵從。”
“小弟一定謹守家規,若有違犯……”他偷眼看大哥,那微垂的眼皮透出幾分威嚴,令他周身發寒。他囁嚅道:“若有違反,任憑大哥責罰處置。”
他窺一眼大哥,見大哥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引了他進堂屋。
說是堂屋,不過是南北向的一間瓦房。大哥解釋說,大雜院前後兩進,這一進是跨院,住了老卓家,旁邊是一戶戲班子。
老太太臥病在床,聽說是奉天逃難來北平的途中染了腿疾。聽說楚耀南歸來,也欣喜的起身。
楚耀南規矩地磕頭喊聲:“娘。”
老太太老淚縱橫,一家人落淚。
“奉天來北平途中,歷盡艱險,處處炮火。娘受了風寒就落下病根兒。”大嫂說。
“人上了年歲,老了,不中用。”老太太捶著腿道,有些氣喘不定。
大嫂依然笑容和藹可親,那個小侄兒春寶兒虎頭虎腦地喊他一聲“小叔叔。”
他興奮地應聲,去掏懷裡,想給孩子個見面禮,卻被大哥一把按住手,丟個眼色給他,示意他免了。
他整理箱子,裡面幾件隨身衣物,剩下便是財物。
他交個大哥說:“哥,小弟的積蓄,大哥保管吧。”
他本想改變家中的生活,這破舊的房屋,陰冷的宅院,病倒的老人。
大哥卻冷冷道:“既是進了沈家,他人之財,不能帶入沈家。還回去吧。”
說罷,只將那張狐狼皮褥子為他鋪在床上。
“為什麼?”耀南不解地問,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