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耀南出了門徑直奔三和洋行,青灰色的小樓並不顯眼。
她尋到惠子時,惠子已經換了身絳紅色旗袍,披件雪狐披風,摩登美女的裝束,恢復嬌豔的模樣。她挽了楚耀南的臂去旁邊的咖啡廳喝咖啡。
他率直的攤攤手說:“我如今可是身無分文。”
惠子咯咯地笑了說:“你那筆錢連本帶利我給你存著呢,沒來得及和你算清,你就離開定江了。”
楚耀南這才記起那筆錢,雖然是不義之財,也是有些用處的。
就笑笑說:“那就有勞了,我正手頭拮据,家人要做手術住院。”
“你怎麼會在卓銘韜家裡?”惠子問,有些吃驚。
“我自當你是來尋我的呢。”楚耀南答。
“你這位大哥是位奇才,留洋讀過書,還在軍界裡做過,見過大世面的。我們洋行缺個經理,三顧茅廬請他,他卻不肯。可能是我們國家那些軍人惹出的是非,讓他感情難以接受吧。但是商人才不管是誰當政呢,誰當政老百姓也要吃飯不是?”
想到大哥那態度和臉色,楚耀南也滿心無奈,他說:“若不是我大哥一家平安無事,我或許也會恨你,恨每個日本人。”
他記起九月十八那夜,記起炮火後的瓦礫頹垣。
“可是,奉天事變那日,是我設法接走了他們一家,保護了他們,我只是為了你。”惠子脫口而出,一句“只是為了你”,楚耀南愕然在那裡。
惠子低頭用小銀勺攪拌咖啡說:“其實呢,我也是從一位軍界的大客戶那裡知道晚上可能有什麼大行動,撤僑了,我就想,還是安全些,就替你做主,安置了他們。”
楚耀南的手緩緩從桌面挪去,握住惠子冰冷的手說:“謝謝你!”
“不必呀,若非如此,我們怎麼發現你大哥這麼位奇才呢。”惠子爽朗道,“老同學,如何?也同我們去奉天做事吧。聽說藍幫的人已經從定江來北平抓你了,你還是小心為妙。”
遲疑片刻,見楚耀南不做聲,惠子說:“秦先生這個人我不熟,商界卻有所耳聞,不是我批評他,似乎受的教育少,自私了些。他當年能扣住你在身邊不歸還沈家,手段那麼狠毒的對待個風塵女子,我真為你擔心。你這麼離開藍幫,確實有些讓他面子難堪。”
惠子皺緊眉頭,滿心憂慮,手中小勺在咖啡杯裡攪來攪去,似要為他尋條出路。
楚耀南何嘗不是憂慮滿腹,爹爹的手段他見過,若是被爹爹擒到,如何處置他他就沒有奢求了,只要不傷及大哥一家,想到這裡,心就更沉。
“奉天那邊局勢緊,藍幫的勢力再大也覆蓋不了槍口下的東北。”惠子道。
楚耀南滿心的猶豫,這是個好主意,如果他到了東北,藍幫鞭長莫及,不會再讓他們擔驚受怕。但是,那裡畢竟是被日本人佔領,大哥心裡難以接受,他也難以接受。這該如何辦才妥當?
回家的途中,他在外面遊蕩,卻是心亂如麻。不能早歸令大哥生疑,可是他去哪裡呢?
他走到一處書局,外面掛個牌子招聘翻譯校對,月薪豐厚。他靈機一動,進了去。
經理見他年輕,有些不屑,談過了幾句聽說他留洋歸來,扶扶眼鏡有些另眼相待,又尋人來考考他的語言,更是吃驚,便同幾個人在屋外竊竊議論一陣子又進來。
經理問他期望多少薪酬,他想,他本不指望這幾個小錢,不過尋個差事回家去糊弄大哥罷了,就隨口說:“經理您看著給吧。我急缺錢養家餬口。”
經理看看他,又問:“可有擔保人?”
他搖搖頭,如何不能讓大哥知曉的。
“文憑有嗎?”
他繼續搖頭。
經理笑了,笑得很得意說:“我們這裡嗎,小本買賣,不能發財,一個月一枚光洋,如何?”
他點點頭,二話不說。
經理雖然沉個臉,卻掩飾不住眼神中的欣喜若狂,如廉價買得個大寶貝。
就吩咐人為他交代工作,打發他拿了稿子回家去幹活了。
他回家,路上滑,他一路低頭想心事。快到家時,遠遠看到大哥的背影在衚衕裡行進,似是剛下學,孤寂的一人,夾著書,提著厚重的袍襟,謹慎的在雪地泥濘中走。一路上無人,只雀兒在枯枝上亂跳,踩落陣陣枝頭殘雪,撲簌簌落下。
他正要喊聲:“大哥!”
猛然間,一輛車從他身邊飛馳而去,他敏捷地向旁邊一閃,車輪壓濺起泥濘甩到他袍襟,他怒得剛要罵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