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常卻靜靜的問他道,“帶你走?那你又是誰?是何林,沈雁林,還是沈夢……”
沈夢愣了一下,然後自嘲般的笑了笑,“都是,也不都是,你信麼?”
何燕常沉默了很久,沈夢幾乎都要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他卻輕聲的說道,“或許罷。”
沈夢明明已經死心,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了,可是聽到這裡,卻還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輕聲的又問了他一遍,道,“那你……還肯帶我走麼?”
何燕常“呵”的一聲笑了,然後才說,“我不知道。”
沈夢“嗯”了一聲,心裡明明很難受,卻並不意外。他說,“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何燕常呼了口氣,說:“你講。”
沈夢暗暗的攥緊了拳,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才又慢慢的鬆開,帶著笑意緩緩的說道:“何教主,你日後若是有了新歡,能不能挑個生得比我好的?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何燕常愣了一下,片刻之後,卻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發自真心的笑,竟然彷佛是兩人再會之後的頭一遭。沈夢怔怔的看著他,心中彷佛有甚麼極溫柔的東西被喚醒了一般,安撫般的舔舐著他心口的傷痛。
何燕常喃喃的說道:“這真是一樁難事啊。”
沈夢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就難了?我還不曾要你年年來我墳前看我呢,難道何教主竟覺得這個更容易些麼?”
何燕常轉向他,就彷佛是在看著他的一般,他明知這人雙目失明,不能視物,卻還是忍不住微微的臉紅起來。
何燕常收起了笑意,也不知想著甚麼,最後只說,“你忘了這些,好好的養病罷。”
沈夢怔怔的看著他,看他轉身離去,眼看著他就要推開門,沈夢突然大聲的喊住了他:“何燕常!”
何燕常回過頭來,看向他所站的方向,只是眼裡並沒有一絲一毫的他。
沈夢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又落了下來,眼前一片模糊,連何燕常也看不清了。他慌忙的將眼淚拭去,然後才笑著說道,“我有好多話想同你說,只是怕你不信。”
何燕常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
“我心裡……,恨過你,怨過你,可到底還是抵不過對你的……,”他說到這裡,卻猶豫了一下,再沒有說下去,只是自嘲般的苦笑了起來,喃喃的說道:“我若是同你說了,你必然還是不信的。”
何燕常靜靜的呼吸著,卻並不說話,沈夢便又說道:“我不知道你心裡是不是如我一般……,也不知道你……”他說到這裡,便有些說不下去了,痴痴的看著何燕常的臉,把未出口的話都嚥了下去,才又輕聲的說道,“我問過你為甚麼,也問過你肯不肯,你都只說不知道。……我信你。”
何燕常的神情有些奇異,就好像從未聽過這樣的話似的,又彷佛並未懂得他話裡的意思,因而要細細的思索一番似的。
沈夢凝神的看他,彷佛耳語般的悄聲說道:“何燕常,……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為我奠一杯薄酒,教我也知道,好麼?”
何燕常靜了片刻,然後很輕的“嗯”了一聲。
沈夢便笑了,彷佛終於心滿意足了似的,說:“何教主,沈雁林與你,就此別過罷,來生只願再不相見。”
此生愛恨如此,刻骨銘心,他卻連絲毫都不能捨棄,可若有來生,他只求再不相見。
何燕常卻出乎意料的同他說道:“若是你想,也可以前來一見。只是那時我肯不肯見你,我卻不知。”
沈夢不解的看著他,心中滿是苦澀,笑著說道:“那時你垂垂老矣,我去看你,你豈不是愛我愛得發狂,求而不得,苦不堪言麼?”
何燕常終於也笑了,微微頷首,說:“那便要拭目以待了。”
沈夢看他笑了起來,也忍不住微笑,何燕常轉過身去,走出門外,腳步聲慢慢的走遠,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沈夢目送著他走出門外,雖然那麼的想要追他出去,卻還是忍住了。
其實這已經比他以為的好多了,在經過了那麼多之後,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樣,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這個世上還有甚麼值得他留戀的呢?
權勢,劍法,仇恨,愛慾,所有的一切,猶如毒酒,他都一一的品嚐殆盡。到了最後,他的五臟六腑都已腐壞,猶如行屍走肉。只有那愛恨交纏的情慾,支撐著他,引誘著他,讓他不至於腐朽,不至於化作塵土,散落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