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痢頭少年自知理虧,卻無論如何不願服軟,只好結巴著反詰:“騙、騙人,哪有用蠟燭收妖的!”
“……這個啊。”道淵摸了摸指頭長的紅燭,彷彿血凝的尖刺,“我跟一個老朋友的約定,哪天飛黃騰達了,就點滿地的蠟燭招他來,好酒好菜招待。”
“胡說,哪有人點了蠟燭就能被招來的!”癩痢頭少年忍不住出言諷刺。
“男人的浪漫,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懂個屁。”道淵說著居然還有些得意。
“你你你——”癩痢頭少年一蹦三尺高,像個點燃了的小爆竹。
“哥……”沖天撅少年扯了扯走在逞強路上無法回頭的哥哥,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朝道淵磕了個響頭:“恩公之德沒齒難忘,有朝一日必圖報償。”
道淵一怔,沒想到沖天撅少年會行此大禮。
癩痢頭少年老大不樂意,但扯不起執意下跪的弟弟,只好也撲通一聲陪著弟弟一起跪。
不置可否地摸摸鼻子,道淵懶散地揮揮手:“行了,一張餅而已,走吧走吧。”
融血(下)
“趕走”兩兄弟後,夜很深了。沒有圓月,惟有黯淡的星子照拂大地。
道淵打了個呵欠,沒心情練功,乾脆正正經經睡覺。
一夢千年,是說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道淵一夢未有千年,只是俯拾處,前塵種種已自惘然。
耳邊忽有風聲蕩過,驀然回首,只見光著腳丫的少年飛奔遠去。道淵莫名其妙地拔足狂奔,緊跟著那漸縮成點的小小背影。
空氣快速從肺泡流失,他跑啊跑,跑啊跑,終於還是失去了少年的身影。道淵沉沉停下腳步,背後卻有變身期沙啞的男音響起。
“笨狗,吃飯了。”
迴轉身,少年阿水掛著與他相若的笑容搔著鼻頭。
順著阿水的視線,道淵看到對面蹲了只瘦骨嶙峋的……狼。黑狼噬月懨懨地縮在牆根,聞聲只是將耷拉的眼皮撐出條線。
“好~吃~的~肉~哦~”阿水邊怪聲怪調地吆喝,邊上下左右搖晃手中的破碗。
噬月乾脆把頭整個埋到前爪裡。
“面對與本大爺一樣魅力四射的肉居然不為所動……”阿水恨鐵不成鋼地搖頭,慢吞吞跺到噬月面前,捏開狼嘴丟進一塊。
肉塊充滿了原始的樂趣,有的尚帶血絲,有的焦脆如碳。
“好吃嗎?”阿水有些不自然地問,又開始搔鼻頭。
“……難吃死了。”噬月將頭趴進破碗裡。
“哇咧你個忘恩負義的臭狗!”阿水氣得哇哇亂叫,習慣性抬起黑乎乎的腳丫子就往噬月的狼屁股上招呼。
難得噬月居然沒拿大尾巴掃他,阿水於是一腳踢上沒幾兩肉的狼屁股,自己反而痛得嗷嗷直叫。他慢慢蹲坐到地上,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發覺噬月安靜得詭異。
奇怪地湊過去,阿水發現小狼妖哭得淅瀝嘩啦,眼淚無聲地流了一臉。
“哇哇!別,別哭啊!”阿水手足無措,語無倫次,“我割了自己的肉都沒哭呢……別哭啦……”
摸摸狼頭,毛茸茸的。趁機再蹭兩下。
“一點都不痛的,我可是阿水大爺啊啊哈哈哈……”
傻瓜阿水,噬月可是狼,鼻子靈得很。就因為是阿水的肉,才不肯吃;就因為是阿水的肉,才非吃不可。
子夜驚醒的道淵,半天躺著沒動。等到能動了,摸摸臉居然是冰涼冰涼的。
他只好對著漏風的屋頂傻笑。
東方既白,紅日似流油的鴨蛋黃。道淵再接再厲,勇攀競走高峰。至晌午已行了四分之三的路程,黃昏時便準點到達。
不同黎明,太陽紅得一副衰頹氣象。
道淵在鎮子裡找了家看著最氣派的酒樓,將剩餘的銀子一股腦倒在掌櫃面前,出來時手裡便大大小小拎了幾包。
日愈偏西,街巷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小販在收拾攤子。道淵一路晃到鎮外偏僻處,安靜地盤膝坐下。手裡的油紙包還散發著陣陣香氣,林林總總全都是肉,彷彿某種記憶的烙印。
灌了口唯一一壺的酒,天已經徹底黑下來,道淵開始點蠟燭。
燭身是紅的,火苗是橙的。點火的過程如同詭秘的儀式,似乎可以藉此回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那個除了記憶哪裡都不在的地方。
全部點完的時候道淵舒了口氣,下意識地開始搔鼻頭,不遠處已有沉沉的腳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