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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我喜歡這樣的人——當我看著他的時候,他不會把目光移開。

我想,如果不是那個人,是其他的誰送他去醫院對澤年來說都大同小異。可重要的是,我是他們彼此的交集,就像橋樑一樣,可以為他們傳達最多關於彼此的資訊——我明白他這次約我的意思,哪怕那不是他的全部目的,但如果能聽聽關於那人的隻字片語也是好的。

從小到大,我從老師長輩那裡聽的最多的讚美就是個性沉穩,善解人意。假使真是這樣,這話不如由我來替他開口:“怎麼了,和那傢伙吵架了?”

他沒有馬上回答,我對答案卻早已心知肚明。

地鐵門開了又關,有人上、也有人下,對面兩個喋喋不休拉家常的中年婦女換成了莫不相識的一男一女。

“……也不算,”在一段停頓之後,他終於承認:“總之,不在一起了。”

“為什麼?”

澤年努力裝得無所謂,撇撇頭說著,“他太愛鑽牛角尖,凡事都逼得太緊。好像不論我怎麼做都不能讓他滿意,他幾分鐘就能搞定的事,我或許要做一個小時……我覺得在一起太累了,真的沒意思。”

他說這些的時候,雙手交握著。

我低頭看到那枚戒指還戴在他的手指上。被剖光了的表面,廉價卻不乏精細的做工,戴久了輪廓就變得黯淡粗糙,想必他洗澡時都從不摘下來。

眼前的李澤年,彷彿一個剛從自己的小世界裡走出來一些的人。因為楊生,他不再因為缺乏所謂的常識而感到困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在北半球;知道月亮的盈虧原來每月都有;沒有強悍的思維邏輯,卻知道了12個蘋果怎樣稱3次就找出不同的那一個;學不來物理,但也懂得了一個東西是否會被風颳起來與它本身的重量無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用笨拙的方式而為彼此努力並不可笑,相反,很珍貴。

他確實把那個人當作是寶,所以才願意一再退守自己的底線,在一次又一次的傷心難過之後還是想要拼命在一起。即便在學校一呼百應,在楊生面前卻對自己的無知和傻氣毫無保留,對感情的這種熱烈而真摯,我知道我並沒有看錯他。

地鐵到站前,他最終還是旁敲側擊的問我了楊生的近況。

我想了想,“還行吧。”

他不再多說什麼。

畢竟都是有自尊有羞恥心的人,被傷的時候也會覺得疼。懸崖之前的寬容可以有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可是在那之後,一切歸零。

畫展上被作品吸引的李澤年走在我的前面。空曠的展覽中心裡容納下不少慕名而來的人群,整面天花板上都被設計成別具匠心的透明玻璃窗,展廳的一道道白色牆壁將這裡割裂成諸多空間。我看到他在莫奈的畫前停了很久,正如這幅畫的名字《持紫花地丁的卡繆》一樣,畫中一個身著深色長衣,頭戴禮帽的女人正婀娜靜坐在一張碎花硬椅上,左手持著幾株紫色花簇。

“卡繆就是他的太太,”澤年回過頭來,“莫奈見到卡繆的時候一見傾心,但後來因為父親反感他和卡繆在一起,斷絕了所有對他的經濟支援,莫奈當時還沒有成名,所以日子過得窮困潦倒,據說當時因為沒有錢買畫布,還要把畫好的油畫上的油彩刮掉,才能重複使用。”

“莫奈有一副很出名的油畫,畫的是日出吧?在那發表之後,日子應該好過很多了吧。”

“嗯,你說的應該是《日出?印象》,不過那是五六年之後的事了。雖然一直遭到父親反對,他還是和卡繆結婚了,那時候莫奈還是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

在莫奈的畫裡,確實很難看出畫家這一生有過那麼多與貧窮結伴的日子。和那個時代多數極端的抽象和行為藝術相比,莫奈的畫大多都是南國的溫和天氣,靜謐的鄉間風光,有天有海,光與影在暖色調的畫布上交相輝映。

這是李澤年最喜歡的畫家之一,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看到《持紫花地丁的卡繆》,很多人就會對莫奈和卡繆的這一段感情津津樂道。晚年的莫奈在完成壁畫《睡蓮》之後的第二天就辭世了,葬在夫人的墓地。”澤年看著畫,彷彿還未從莫奈的話題中跳出來,“所以說,即便外界怎樣阻撓,只要有愛,想盡辦法總還是可以在一起的。”……如果還是不能,那或許就是找錯了人。

他們分手兩個月之後的一個晚上,歪打正著的在宿舍區撞面。

兩個人都想要舉重若輕地開口說說話,可是繞著整個宿舍區晃了一圈,誰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