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首不言,卻忽覺寒芒在背,下意識地扭頭望去,發現沈卿憐正遠遠地注視著我,那眼神裡溢滿了哀痛、憎恨和徹骨的寒意。
遠方,夜的濃霧緩緩散去,曦光悄無聲息的破雲而出。
第七卷,雷之卷:美人江山 (十八)慈母狠心(下)
第二天,鶯兒在刑訊下供出是寵姬蘭氏承寵而不孕、暗中妒忌,指使她殘害二皇子。
雖然這供詞漏洞百出,但陳友諒卻不再繼續追查,而是將鶯兒杖斃,又砍了蘭氏的右手逐出江州。只是可憐那無辜的陳理,不足一歲便失去了手指、成為廢人,也從此失去了爭權奪利的資本。
不過,誰說這不是另一種福分呢?至少如此一來,他就再也對任何人構不成威脅,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爭鬥的籌碼,此生便平平安安永無紛爭了。
當日,陳友諒忙著備戰,我則前去探望意外傷殘的小皇子陳理。
到底是閏五月,風都顯得格外悶熱而沉重,好在皇后宮懸於水上,倒也是個避暑的妙處。
碧色如洗的屋簷在波光和日光的交相輝映下反射出水靈靈的潤澤來,映得堂下薄紗輕衣的眾人都愈發妙曼溫柔。
我執著象牙柄的小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俯身探向熟睡中的陳理,那吹彈可破的柔嫩臉蛋上還掛著一串晶瑩的淚珠。
我也是做母親的人了,瞧著他的樣子難免覺得揪心,愈是揪心便愈是不得不感慨於沈卿憐的狠厲。從前在王府中時,也瞧不出她有這般果決,想到這裡,我揚起眉,禁不住嘆道:“皇后,好一招壯士斷腕,臣妾很是佩服。”
沈卿憐不以為忤,情不自禁地婆娑起陳理的小臉,目光有些憂傷,語氣卻是淡淡地聽不出悲喜:“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廢只右手總比身首異處要好得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到這點,本宮還要多謝姐姐提醒。”
“可憐天下父母心,臣妾也是個母親,”我順手幫陳理扇著風,聲音說不出的婉轉動聽,“何況皇后這一招一石二鳥,不但保住二皇子半生幸福,還除去了寵姬蘭氏,真可謂是用心良苦。”
沈卿憐的手頓住,她冷笑一聲,淡淡道:“這也是那蘭氏心懷叵測,咎由自取。”
我眉目一轉,雙眸直勾勾地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只是你這連消帶打的手段未免拙劣了些,皇上英名,只怕不會為你所動。”
沈卿憐揚起高傲的嘴角,眉眼裡頗有一絲破釜沉舟的殘酷意味:“我義父曾經告訴我,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往往是最脆弱的,尤其是對於那些最親近的人。而懷疑就像瘟疫,它會無端而又瘋狂的蔓延,甚至根本無須陳倉暗度,明目張膽地點到為止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皇上生性多疑,這還是姐姐告訴我的,不是嗎?”
她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而她所說的,也正是我所擔憂的,只是大戰在即,陳友諒沒工夫周旋在這件事情上。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思忖間,我轉身定定地望著她,莞爾笑道:“皇后當真好算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小心最後巢傾而卵覆。”
沈卿憐眉心跳動,反唇相譏道:“是嗎?那麼姐姐呢?本宮真不明白姐姐潛伏於皇上身側到底有何居心,我現下雖動不了你,但朝臣絕不會放過你。皇上是做大事的人,總有一天,他會識破你的真面目。”
我嘴角的笑紋更深,卻不覺升起一絲嘲諷的意味:“我的真面目?只怕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了。”
沈卿憐聽得有些怔然,打斷我道:“本宮乏了,姐姐自便吧。”
我悠然地聳聳肩,扶著鳶兒的手一言不發地穿梭於滿目堂皇的宮室,盛夏的風吹拂過衣服,總有一種粘膩沉滯的感覺揮之不去,一如心底的膩煩。
晚霞在夕陽的映襯下愈發絢爛奪目,重重疊疊的色彩在頭頂飛速變幻著,猶若一場瑰麗而神秘的魔幻。
我停下腳步,抬頭仰視著天空,恍然道:“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呢?”
鳶兒被我問得一愣,她隨著我望向天空,轉了轉眼珠,輕聲道:“大概只有變化吧。”
我盯視著她,緩緩露出皎潔而苦澀的笑容:“不,是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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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黑陰鬱,殿中的玉紗燈一盞盞熄滅,死氣沉沉的空氣裡孵化出大戰將起的緊迫感。偶有一絲風穿堂而過,給深廣陰沉的大殿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活力和紓解。
我幫